蒼穹下，神舟上，白凡回首遙望。

那個姿容絕世的女子孑然一身，白衣紗裙在晨風中飄舞，她的身影，此刻竟是顯出幾分孤獨，可是，那美麗卻不曾稍減分毫，甚至彷彿經歷了人世間無數滄桑和歲月後，愈發雋永。

白凡就站在船舷邊，負手而立，一動不動，深深凝望，他走得灑脫、隨意，心裡卻遠沒有這般從容，那倉促地告別，何嘗不是一種逃離。

“人生如夢亦如幻，朝如晨霜暮如霞。此身隨風似蜉蝣，葉落花零計離合。漫漫無期求仙路，冷月孤陽，埋葬了幾番悲歡寒涼。歲月已逝，滄海桑田，吾心入苦海，千年爭渡，萬古回首難一顧……”

神舟飛上九霄，劃破天穹，朝陽無語云霞悠悠，白凡輕聲低吟，傳出如歌如詩的聲音，在天幕下回蕩，若神靈在低語。

姬皓月和秦瑤等人看着他的背影，皆感悵然，寂靜無聲，迷離中，彷彿看見一顆斗大的流星緩緩劃過……

……………………

不管心緒何從，白凡也算在離開北斗前，暫時了卻了一樁心事。

在桂花林間的那一夜，並非只是一夜，白衣女子彈指之間偷天換日，北斗卻已是一月過去，在此之前，古族第三次遠征永恆星域的艦隊已經在兩尊大聖的帶領下出發了。

兩尊大聖，其中之一自然是早已放出口風的炎麟大聖，而另一尊，卻是那位被萬龍巢以五十滴不死真龍藥神液贖回去的乾侖大聖。

或許是曾經被俘虜的經歷讓其耿耿於懷，因此重獲自由後便變得更加激進了，叫囂要徹底踏平永恆星域，以正太古萬族的威嚴。

白凡同樣在圖謀永恆星域，所以，本來他應該緊追古族而去的，不過回到神城後他卻並沒有着急出發，永恆星域與北斗相距遙遠，古族兩尊大聖帶着一整隻大軍遠征，速度絕不可能太快，以造化之舟的速度，想要趕上甚至超過他們並非難事。

在此之前，他在神城逗留了數十日。

一來是與姬家等人告別，安排他離去之後的事，同時也與蓋九幽和衛易老人見了一面，他離開後，北斗人族就只能靠這兩個老人了守護了。

二來則是在等猴子，他出關時就讓人通知正在外歷練的猴子來神城見他，等他回到神城的時候，猴子已經在等候了。

說來也是好笑，鬥戰聖佛託白凡照看猴子，但現在他自己卻要先一步離開了，並且此番去了永恆星域，他準備沿着人族的最強試煉古路走一遍，修行一番後，就直接回歸仙界。

不過，最多數百上千年後，他肯定還會回來的，那時鬥戰聖佛還是否在世，就很難說了，從太古活到現在，老猴子其實比蓋九幽還要油盡燈枯。

“這些日子，我以夢幻之術推演出了黃泉九踏的前八步，奧義盡在這面影壁中，你們自行領悟吧，另外三日後，本尊將踏上星空的最強試煉之路，你們好好考慮是此次隨我一同去試煉一番，還是日後自己去走一遍！”

之前閉關所處的偏僻宮殿中，白凡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前淡淡說道，這本是一座假山，被白凡煉化成了留影之壁，上面接連閃現着八道擡腳踏天，霸絕寰宇，威凌蒼生的身影。

每一道身影都體現了肉身力量的極致奧義，一道比一道駭人，最後第八道身影的腳步擡起時，登時令直視石壁的人全都感到渾身一沉，似乎蒼天壓了下來，整個世界都寂靜了，天地間一切都變得無比渺小，只有這一道身影卓立蒼穹之下，睥睨四海，漠視八荒。

待其腳步踏下，第一次觀摩的姬皓月和猴子，只覺“轟”的一聲，腦海嗡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中一片驚懼，彷彿末日降臨了一般，面色慘白的連退了數十丈，直到那道身影從石壁上消失後，才冷汗涔涔的清醒過來。

然而，更不堪的卻是大黑狗，直接就被一股莫名之力給轟趴下，兩隻後腿抽搐不停，好像某個部位剛剛被狠狠蹂躪了一樣。

白凡說完便徑直離開了，宮殿裡便只剩下神體、猴子、黑狗的怪異組合，又是迫切，又是害怕，像初試雲雨的處男一樣，心情忐忑地觀摩着石壁。

黃泉九踏，融合了“行”字秘、“崩山式”以及其他各種體術奧義，乃是白凡在初入遮天世界以青帝的妖帝九斬一縷道韻爲根基替青犼所創，不過那時他只推演出了前面幾步而已，後面的雖有明確方向，但過程卻很艱難。

之後的時間裡，又融合了“見血九斬”的精髓後，再次斷斷續續推演到了第六步。

那理論上的最後三步卻由於精力所限，一直擱置了下來，而今他以道秀的如夢推演之術推演，卻在十幾日的時間裡就創出了第七步和第八步，着實讓他大爲驚撼。

如夢道不虧是仙古至尊大道，所包含的每一道神通都玄妙無端，各擅勝場。

這也讓他對道果最後三轉大圓滿，重新充滿了期望，有着這樣的無上推演秘術相助，想必那個過程會大大縮短。

他現在的打算是在最強試煉古路上將最後三轉圓滿，達到金仙巔峰的境界，而後回到仙界便立刻着手晉升大羅金仙，如此他便算真正跨入仙道大能之境，堪稱一方巨擘了。

不過如夢推演之術雖然玄妙，卻也不是無所不能，其只能大大縮短推演所需的時間，卻不能解決需要機緣和其他條件才能完成的推演，“黃泉九踏”第九步便是這種情況。

那最後一步，必然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禁忌之招，所以遠不是閉門造車就能創造出來的，或許是白凡自身的見識修爲還不夠，或許是機緣未到，總之第九步在如夢推演術之下也走不通，所以白凡也只能暫且將之放下。

其實，這塊影壁是他留給葉凡的，他們不知道被何事耽擱，以至於現在都未歸來，這一式八步，算是他最後留下的遺澤，對於肉身強悍的聖體而言，堪稱無上寶術，能成倍發揮其威力。

就算再白凡自己看來，這一式一旦完成第九踏，比之六道輪迴拳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他自己的修爲雖然還算不上絕頂，但“行”之秘、崩山式、妖帝九斬……哪一式不是蓋世秘法？以它們爲根基所創的神通，再弱也會震古爍今，霸絕天下。

當然，離開之前，他在這片宮殿中刻畫了一道守護陣圖，等他離開北斗後，除非有仙術氣息之人，否則任何人都無法進入這裡，就算有絕世強者強行闖入，法陣也會在對方進來之前就毀掉石壁。

他的確是有預謀地在培養年青一輩，以期他們這一世能走得更遠，活得更加璀璨，擁有更強的力量，將來成爲他的助力並肩而戰，就像在洪荒世界中屍皇青棺對他的期望一樣。

但這並不代表着他會任由別人覬覦他的傳承，得不到他認同的人，哪怕再驚才絕豔，在他眼中也與塵土無異。

“星空中的最強試煉古路，你此次會去嗎？”影壁前，白凡離開後，猴子暗暗鬆了口氣朝姬皓月問道，當初白凡曾以聖果爲要挾要收他爲徒，結果被他拒絕了，之後再次面對時，不得不說他心裡總有股莫名其妙的壓力。

“最強試煉古路……黑皇你知道多少，給我們說說？”姬皓月凝眉沉思了片刻，看向正用兩隻後腿站立，學着石壁裡的人影擡腳踏步的大黑狗，顯然，它正在修煉本是專爲人族而創的無上絕式，神情非常專注，一幅狗模人樣的樣子。

“那條古路於萬族而言，都有一片遙遠的祖地，無數天資絕豔的天驕都曾在那裡戰鬥過，不沐浴聖血，在那裡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那是一條很殘酷的古路，宇宙之內，有證道之心的強者全都會踏上那裡，經歷諸多血戰的洗禮，最後只有一人能奪天地的造化！”

“這十幾萬年來，每隔一個時代，都會有一批人前往，少則一兩個，多則十幾人，然而真正能活着回來的都很罕見，寥寥無幾，絕大多數都倒在了那條古路上，成爲一具無人打理的白骨，或者別人的踏腳石……”

“這真的幾乎就是一條不歸路，連在太古號稱不敗的強大聖體都血灑橫屍，據本皇所知就有三人死在了哪裡，那一路上的艱險與可怖你們可想而知，所以纔會被稱作史上最強試煉古路！”

“至於去不去，以及什麼時候去，卻只能由你們自己決定了，此番跟隨那一位一起去，固然會安全許多，但必然得不到真正的生死磨礪，就算到了最終之地，你們證道的希望也渺茫。”

“而你們要是決定以後憑藉自己去走一遍的話，便做好鮮血流乾，陳骨荒野的準備，本皇沒有嚇唬你們，真的是九死一生！”

石壁前，黑皇難得的沒有專心於秘法，而是面對二人，神情無比凝重地說道，可見，在它心裡，這條古路是何等的危機四伏。

“照你這麼說，我們豈不是不去最好？”猴子不但沒有被黑皇的話嚇到，反而嗤之以鼻，眼中戰意滔天，愈是面對強敵，便越是戰意盎然，這纔是鬥戰聖猿一脈不屈的血性。

“猴子，還有神體，不是本皇小瞧你們，在北斗，你們尚且算得上最頂尖的天驕，但在那裡，神話時代的輝煌會重現，強大如聖體在很多時候都只能淪爲一片綠葉，所有神話傳說中記載過，甚至還在假設中的體質與血脈都會出現，你們……真的還差那麼一點。”

黑皇的語氣很認真，他這時候並不是像以往一樣故意嘲諷二人，而是在就事論事地提醒他們，那是一條血海滔天的征途，絕不要在衝動之下輕易踏上，而且一旦踏上去，就生死不由自己，連回頭都是一件艱難的事情了。

“以你們的心性，不去見識一下，肯定是不會甘心的，不過本皇全你們最好再沉澱一段時間，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之後再去，或者就在這次跟隨那一位走一趟算了，反正不管什麼時候，你們都只是去打個醬油，成不了主角，準不準備的說到底也沒啥區別。”

猴子和姬皓月很無語，但黑皇越是這麼說，他們倒越是想去見識一下那條古路上最強大的人，究竟有何等驚豔絕倫了，以至於大黑狗如此孜孜不倦地貶低他們。

“血脈與體質只是證道的捷徑，而非必須，古來以凡軀證道的大帝也並不是沒有，你太誇大它們的作用了，只要有證道之心，任何人都有可能走到最後，吾師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無須任何體質，道法神通便可無敵於世！”

姬皓月目光灼灼，堅定言道，他同樣不認爲自己會弱於人，師尊白凡曾對他說過，往往是那些一開始最平庸的人登上絕頂之後，才最爲強大可怕。

“你當真以爲你師父只是凡體？”黑皇嘿嘿冷笑。

“此話怎講？”姬皓月和猴子同時詫異道。

大黑狗這時以兩隻後退走路，前腿做出了一個讓人驚呆了的高難度動作，竟是學着人的樣子背到了身後！真不知道以它的關節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一幅高深莫測的模樣，昂着頭負手踱步道：“直覺！本皇對於各種寶體和無上血脈都有一種特殊的直覺，你師尊的肉身……給本皇的感覺跟先天聖體道胎差不多！嘖嘖嘖……早就他汪的想咬一口了……”

姬皓月聞言，卻並沒有受到想象中那麼大的震動，他仍然很平靜、自信，且從容，語氣執着堅定地說道：

“大丈夫生居天地間，豈能鬱郁自艾？血脈也罷，體質也罷，我只知道吾師縱橫大荒憑的是仙術神通而不是什麼體質血脈，姬皓月雖不才，但身負道宮與姬家兩脈傳承，自信此生不弱於人，庇護於長者羽翼之下，非吾之性格，最多百年之後，吾必將踏上吾師走過的路，合戰寰宇最強的天驕！”

他的話說出了他的選擇，亦像是一種宣誓一般，立刻就得到了猴子的認同，“說得好！就不該聽這死狗胡謅，照它這樣說，還爭個屁造化？大家站在一起比誰血脈高，體質強就好了，照我看，一切都是狗屁，只有拳頭纔是真理！”

“算了，你們這種愣頭青本皇見多了，不撞得頭破血流是不會知道現實有多麼殘酷！無始大帝夠強了麼？仙道盡頭誰爲峰，一見無始道成空，堪稱古今第一大帝！但他走那條路時，腳下屍骨無數，血流成河，同樣遇到過一些極其強大的敵手。”

“即便那時他遠未證道，但卻也不是其他大帝古皇在相同的年齡時可以比擬的，這樣的他都能夠遇到生死勁敵，絕對駭人聽聞！本皇這數百年所見之人中，真的也就你那位師父還有希望，其次就是聖體葉黑了，他體內的輪迴印是一道很可怕的變數！當然你師伯那個變態是不能算在內的，本皇估計……罷了怕嚇到你們……總之，比你們強的人都那麼拼命了，你們還拼命有什麼用？”

黑皇這時的注意力又轉移到了影壁上，它並不是爲了打擊姬皓月和猴子故意說這些的，而是在幫他們認識到那一條古路的殘酷，從而做出正確的選擇。

“當然，你們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白日夢做做也無妨，萬一實現了呢？只是當心別死在夢裡就行了……”

二人聞言，皆是無語，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的決定與堅持，於是也不再多說什麼了，靜心體悟影壁上的踏天聖術。

從第一步到第八步，日升月落，時間蒼茫，隨着對這一式的認知漸漸深刻，他們驀然明白了白凡在離開之前，創出這一世留給他們的用意。

此神通攻防一體，威力巨大，尤其是第八步，絕對是一道在關鍵時候可以逆轉乾坤，扭轉生死的底牌！

更重要的是，練成這八步便等於掌握了“行”字秘的精義，將來即使遇上恐怖的強敵，有生死之危時，也能憑藉舉世無雙的速度暫避，憑白多出幾分保命的機會。

白凡早就猜到他們不會跟他一起走，所以，這一式，將來或許會成爲他們在最強試煉古路上安身立命，最重要的依仗！

最終，姬皓月和猴子留在了北斗，他們會一邊修煉，一邊繼續等待葉凡，直到某一日，他們認爲自己準備好後，纔會沿着白凡的足跡，踏上那一條最恐怖的古路。

造化之舟載着白凡、青犼、秦瑤和小囡囡從北斗的蒼穹衝入星海，掀起虛空波浪，向着永恆星域疾飛而去，出乎白凡意料的是，大黑狗竟死活跟了過來。

它直言不諱，說等着白凡被人斬落後，替他收屍，順便嘗幾口聖血，令送行的人都很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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