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到了來年的秋天。

海爾弗拉斯的傷勢早已經痊癒，在莎萊娜的幫助下，那個天翼隨者也一直沒能找到他的下落，漸漸地，他的通緝令被其他更強大、更邪惡的龍的通緝令所代替。

然而，海爾弗拉斯不可能一直就這樣躲在山洞裡，接受莎萊娜的照顧的。

這一天是深秋，金黃的樹葉隨風舞動，像一隻只起舞的蝴蝶。

山洞裡，海爾弗拉斯說出打算離開的想法時，莎萊娜卻沒有過於意外的表情。或許，她也早就明白，作爲人類的自己，是無法一直和這條白龍留在一起的。

即使，她在這一年的時間裡已經漸漸萌生了愛意。即使，對方也對這份愛意沒有過於抗拒。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這名美麗的少女深深嘆息着，隨後故作釋然地笑了笑。微風揚起她的髮絲，順便也帶走了那滴彷彿並不存在的淚珠。“好啦，別這樣看着我，少了你這麼個麻煩，我也樂得輕鬆一點啊。”

“女人，你在說謊。”

海爾弗拉斯回答道，語氣中帶着一絲他自己也無法察覺的難過。

“至少，我得幹掉背叛了我的兄弟。不過這一年來我都沒什麼進步，我不確定能打贏他。”

“可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白龍固執地說道，“本來我應該一養好傷就去找他的，但那時候天翼隨者還在追查我的下落。所以等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沒有哪條龍能對被奪走領地這種事釋懷，女人。”海爾弗拉斯站起身來，帶起一陣微笑的風暴。

莎萊娜的嘴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又改口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也許等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也許不會回來了。”

海爾弗拉斯靜靜凝視着眼前這個女人，輕聲說，“但是，我會記得你的。你是不同的，莎萊娜。”

莎萊娜微微一愣，這是海爾弗拉斯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

如果換成普通人，可能此刻已經會很高興，因爲彼此之間的距離又近了一步。可莎萊娜沒有，一年多的相處讓她很明白這條白龍的心思——海爾弗拉斯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特別是人類這種弱小生物的人情。

所以，能夠用這樣一種對他來說已經算是親近的方式，開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就是報恩的方式了。

當然，也許海爾弗拉斯今後還會默默地守護她一段時間。不過在那之後，雙方就會真正地變成陌路人。

而且龍的壽命實在是太長了，所以從這段感情萌芽開始，莎萊娜就對此沒有報以太大期待。

對於一條邪惡本性的巨龍來說，能心平氣和地與自己說話，實際上就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事了，莎萊娜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就讓這份感情消失吧，畢竟這是不應該存在的。

可是……

很多時候，理性並不能影響感性。

莎萊娜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擺脫對海爾弗拉斯的想念！

一年多的時間，對龍而言或許還不夠睡一覺的，但對人類而言，卻長得足以將某些事情變成習慣。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莎萊娜已經習慣了每天晚上帶上烤肉，或者自制的小點心，躲開人們的注意，悄悄來到海爾弗拉斯的巢穴裡與他見面；莎萊娜也習慣了安靜地坐在白龍身邊，看着他對自己冷言冷語，卻還是勉爲其難地吃掉自己帶來的所有東西；她更習慣了，看着名爲希望的光芒從這條叫做海爾弗拉斯的龍的眼中漸漸亮起。

所以啊，只要想一想，以後不能每天都懷着期待與不安的心情跑出小鎮，也不能再聽到海爾弗拉斯那嘲諷中帶着難以覺察到的關切的聲音，更不能看到那個令自己莫名安下心來的身影，莎萊娜就感到一陣驚慌。

她認輸了。

莎萊娜慢慢走上前，撫摸着海爾弗拉斯的脖頸，隨後整個人就這樣緊貼了過去，她手上的力道漸漸變大，抱得也越來越緊，彷彿想要將自己融入到對方的身體裡一般。

“你吃了我吧。”她說。

海爾弗拉斯默然無語，任由莎萊娜抱住他，第一次沒有出言諷刺她愚蠢的念頭。

他的眼睛裡第一次閃爍着如此複雜的情緒，有惱怒、愧疚、悲傷、掙扎……最後卻只剩下了一抹近乎於淡漠的堅定。

“我要走了，讓開，女人。”他說。

“海爾弗拉斯，我是個不合格的德魯伊。”莎萊娜痛苦地說，“明明打算將希望傳遞給更多的龍的，沒想到第一個遇到的你，就讓我再也沒法繼續下去了……我想我以後都不會這麼牽掛某人了，雖然這段感情根本就不該存在。”

海爾弗拉斯沉默着，並沒有做出反駁，他不傻，甚至比莎萊娜更早地意識到這份感情的實質。然而他也沒有任何接受的可能性，先不說種族與壽命的差別，即使是性格，他們就絕對無法相容。

不錯，莎萊娜雖然有着一個不切實際的願望，可除此之外，她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女，想要最平凡的幸福。

而他是不同的，他想要復仇，想要變強，想要人們都害怕他。或許，這份追求強大的心會一直伴隨着他吧，因爲龍就是這樣的。

不過即使如此，這個聰明的少女也一直默默配合着，全心全意地幫助着自己，哪怕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離她而去。

所以，人類就是這樣，愚蠢、天真、固執、任性……卻可愛。她幾乎獻出了自己的一切，爲了一段彼此都知道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

“你可以走，我無法阻止你，但是同樣地，你也無法阻止我。”

莎萊娜這樣說着，眼神也越發堅定起來，“或許我最大的願望這輩子是無法完成了，因爲作爲德魯伊，我並不合格……可是，至少我想做一個合格的‘我’。”

“海爾弗拉斯，我不會阻止你去完成自己的計劃，但也沒有人能阻止我去完成我的計劃——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全力追過去，我會變成這世上最讓人討厭的女人，一直、一直、一直追着你，除非我死。”

莎萊娜盯着海爾弗拉斯碩大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因爲，就算你死了，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追到那邊的世界。”

海爾弗拉斯微微動容，看着莎萊娜認真的眼神，終於第一次意識到了這份感情竟是那麼的沉重。

沉默了一小會，他嘆了口氣，換了一種稍微平靜一點的，卻讓莎萊娜感到莫名心安的語氣。

“那你可要做好準備了，想要與一條邪惡龍有所牽扯，以後要付出的代價可不是一點半點。”海爾弗拉斯的眼中透露着一絲笑意，雖然措辭依舊冷漠，卻明顯和之前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吃了你的。”

他深深地凝視着莎萊娜，下一刻卻徑直將她推到一邊，朝着洞口走去，沒有給莎萊娜半點的挽留時間。

當莎萊娜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白龍已經消失在了黑暗的夜空之中，留下的，只有依稀可辨的翅膀拍打聲。

“海爾弗拉斯，遇到你，真的是我這輩子最不幸的事。”這名少女喃喃地說，“可是，我一點都不後悔啊……”

……

“是個特別的愛情故事。”

艾洛聽着海爾弗拉斯的講述，忽然開口打斷道，“不過我很奇怪，你還沒有講到重點嗎？”

確實，這條古白龍已經說了一段時間了，然而艾洛沒有得到什麼重要的信息。雖然這份人與龍之間的感情非常少見，可也不足以打動艾洛。

海爾弗拉斯變成如今的樣子，肯定另有原因。

“我們快要到了，艾洛。”

海爾弗拉斯從容地說道，一點都看不出幾百年前的他，居然會是那樣的冷漠暴躁。

微微回憶了一下，海爾弗拉斯這才緩緩地繼續開口了。

“莎萊娜……真的和我以前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她是真的想要履行自己說過的話，真的一路追了過來。”

“不過，有的時候我會想，如果離別的那天，我能夠下狠心，真的吃了她以斬斷那段感情的話……也許我們都可以好受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