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交通局事故大隊辦公室，寧誠一眼不眨地看着電腦屏幕上的錄像。一輛白色的豐田轎車在路口停留了很久，突然加速撞向了正在行進中的孟媛和孫祖威。看到這一幕，寧誠有一股揪心的疼痛，尤其是當他看到車禍那一幕發生時的情景，憤怒的火焰一度升騰，炙烤着他的腦部神經。他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才能保持冷靜。

在高清探頭的記錄下，一切都無可辯駁。白色的豐田車，就連車牌號碼都拍攝得清清楚楚。對比車輛管理所的資料登記，*一目瞭然，是劉子楓的車。現實擺在眼前，寧誠反倒顯得有些沉默。前去調查車輛的交警人員也已經歸隊，調查結果顯示，在劉子楓的車上取到了血液樣本，證實和孫祖威的血液樣本吻合。同時在汽車的輪胎上取得的血液樣本，也證實是來自孟媛。

真相大白，孫峰卻顯得有些猶豫。他雖然沒有參加那天晚上的會議，但身在官場，有些事情不必親歷也可以通曉大概。他很明白眼前的這個來自省檢察院的副檢察長是此次行動的直接指揮，因此在寧誠沒有發表意見之前，他很聰明地選擇了沉默。他一言不發地將所有蒐集和調查取證的材料放在寧誠面前，等待着寧誠做進一步的指示。

聽完所有情況的彙報，寧誠也沒有說話。原本對劉子楓肇事的憤怒和憎恨，在此刻轉化成爲深深的懷疑。多年的工作經驗讓他懂得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尤其是涉及到如此嚴重的一起案件。他所想不通的一點，恰恰是來自於本案明晰有力的證據。他以自己多年察人看人的直覺判斷劉子楓並不是一個傻子，也因此而產生出衆多的懷疑。假如當真劉子楓是兇手，他會不會留下如此直接有力的線索讓人去查證？如果他真的有時間、有能力從精神病院脫逃出來去設計這樣一場車禍，他怎麼會留下如此之多的證據讓人將矛頭直接指向他？

如此複雜的心理，寧誠並沒有說出口。有時候有些事情是無法宣之於衆的，這一點寧誠很清楚。他只是簡單地點點頭，然後就拿着材料走出了孫峰的辦公室，留下孫峰一人在揣測着他的心思。

不能打草驚蛇，這是寧誠梳理清所有思路之後的第一個想法。這起車禍沒有表面上想象的那麼簡單，而從真正的兇手所在的立場來分析，他也能想到司法機關對於這一破綻百出的案子必然存在懷疑。那麼他行險的目的在哪裡？最直接的目的應當是不希望孟媛手中掌握的材料被自己看到，這背後有沒有什麼其他的目的？小孟所說的周亞夫涉嫌參與非法人體*有沒有依據，會不會與此有關？問題如同翻涌的浪潮不斷拍打着寧誠的腦袋，讓他無力一一作答。走出市交通局的大門，他涌起的第一個想法是：眼前最重要的問題在哪裡？

他本希望將這個疑問和孟媛一起探討——在他走入醫院，看到淚流滿臉的孟媛之前。醫生告訴他，在他離開之後，孟媛執意要去看孫祖威，醫護人員多番攔阻無效，只能將她帶到了太平間的冷凍庫。從那之後，孟媛一直是一副呆呆的表情，任憑淚水肆意地在自己的臉上留下一道道痕跡。

工作是一種極爲有效的僞裝。它可以讓人將生活中的不如意從腦海中轉移，變爲投身事業的動力，但在懂得這一切的人們面前，它就失去了它的一切效力。孫祖威去世之後，寧誠想過很多，但即便是接到省委常書記的電話批評時，他也未曾流過一滴淚。而此刻站在孟媛這個嬌弱的小女生面前，寧誠二十年來首次嚐到了泣不成聲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哭過了。只有在懂得的人面前，他才終於卸下了多日以來築在自己內心的心防，暢快地爲孫祖威的離去流淚道別。

一老一少兩個人相擁，在並不寬敞的病房內任憑淚水洗滌着內心的悲傷。時間在這一刻成爲了陪襯，不知道過了多久，孟媛突然從寧誠的懷中脫離，以堅毅的表情對着寧誠說道：“寧檢，我要出院。我要配合調查組徹查此案，以師兄的名義，以愛人的名義……”

被淚水模糊雙眼的寧誠，很清晰地聽懂了她的意思。多日以來，他早已經發現在孟媛和孫祖威之間有一股暗流的情愫。只是當事人不說破，自己又身負重任，他原希望在此案圓滿結束之後，以證婚人的身份爲兩個年青人的貼近做一個見證。然而此時此刻，一切已無可能。他在內心驚訝着孟媛的剛強，也在感嘆着爲何直到發生這樣一起事故之後，他們二人才真正懂得相愛的含義。但一切爲時已晚，或許，這就是青春的成長所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寧誠堅定地點點頭，他相信在此事發生之後，他已經有足夠的謹慎態度來照顧和呵護眼前這個和他女兒一般處在花樣年華的女子。他佩服她的剛強，喜歡她的堅韌，也因此點燃了他心中已經日漸消弭的鬥志。

“告訴我，你準備從哪兒查起？”寧誠認真地問道。

孟媛抹了抹眼角不斷滲出的淚珠，道：“周亞夫。我所掌握的一切資料告訴我，他絕對有問題。我懷疑他就是幕後黑手。之前我們受到劉子楓小說的影響，一直將視線盯在林莉身上，但經過這一次的調查，我懷疑可能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樣簡單，有可能和周亞夫非法買賣人體器官有關。”

寧誠點點頭，道：“我剛剛去了一趟交通局，也發現了一些疑點。劉子楓從任何一方面來講，都不像是一個如此喪心病狂的人。更重要的是，我不明白爲什麼他一方面要向上級檢察部門提出上訴，一方面又傷害調查組，這太過矛盾。”

說到這裡，孟媛拿過自己的手機，打開其中一張圖片遞給寧誠道：“寧檢，這是我在密室裡拍攝的照片。”

寧誠接過手機一看，上面赫然是一張人體器官的照片。儘管因爲光線和像素的原因相片並不是很清楚，但還是能夠看到照片上顯示的是一個人體肺部放在透明的罐子裡。照片四周陰暗的環境以及血淋淋的器官照片讓寧誠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看過照片，寧誠想起了一個問題：“你肯定在當時沒有人發現你的行蹤，但在你離開醫院之後不久就發生了車禍，這說明實際上你的行藏已經暴露。也就是說有人打電話給兇手透露了情況，而兇手並不知道你在密室拍了照片，所以兇手並沒有翻查你的手機。那這個告密的人是誰？”

孟媛想了想道：“應該不是那兩個護士。她們當時到房間去過，假如她們真的發現了我，應該知道我進了密室。所以可能是另外的人。”

另外的人？另外的人裡，有人知道孟媛她們的行動？結合交通局提供的監控片段來看，那輛白色的豐田車在距離醫院不遠的路口停留了大約十分鐘左右，也就是說，當孟媛和孫祖威剛剛離開醫院，對方就已經知曉了情況。這時的時間大約是在晚上十一點左右，當時自己正在市政府的會議廳裡參加會議。難道政府裡有內鬼？

順着這條思路鋪展下去，寧誠的思維越來越活躍：當時自己的確曾經掏出過手機翻看，看到了孟媛和孫祖威的來電和信息。但這些線索都很模糊，假如當真是有內鬼，他怎麼知道孟媛和孫祖威身在醫院？但如果不是從自己身上探知信息，那麼會不會是……跟蹤？

想到這裡，寧誠心裡陡然有種恐懼感，這個案子所涉及的面越來越廣，暗含的信息也越來越多。難道這樣一起兇殺案的背後，牽扯到的會是政府內部的黑暗？

寧誠不敢再想，轉身問孟媛道：“你們當時有沒有發現有人在跟蹤你們？”

寧誠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問題，讓孟媛嚇了一跳。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寧誠話裡的含義。她開始仔細回憶起那晚的細節來：那天下午在學校調查過林莉之後，她和師兄就去往醫院。在沒有得到寧誠的指示之前，他們一直在斜對着醫院的建築工地頂樓上閒坐，沒發現有人跟蹤。後來寧誠同意了他們的請求，他們就進到了醫院。在醫院裡，大部分時間孟媛都是一個人。在那樣幽暗的環境裡，以她的敏感，假如身邊有人她一定能夠發覺。所以不可能是在醫院裡。而離開醫院之後，他們兩個拿着資料就往回走，中途一直打寧誠的電話，卻始終都是忙音。這段時間裡後面是不是有人跟蹤？孟媛努力地想着，卻也沒辦法下定論。就在此時，她忽然想起在學校離開時，她在離開時無意間回頭，看見陳教授拿着電話正在打給誰，那副神情既忐忑又不安。

是他？孟媛急忙對寧誠說道：“是陳教授！是他打電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