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嫂沉默了半天，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村裡人都說人是他殺的，全都是他殺的。他們說派出所的人都這麼說。他們看着我的樣子很好笑，好像是我殺了人一樣。他們都是禽獸、瘋子、畜生！”趙大嫂說着說着，自覺不自覺地又將話題引到了自己身上，讓寧誠哭笑不得。

“劉記者是個什麼樣的人？”寧誠又換了個問法問道。

趙大嫂認真想了想，道：“他對人蠻好的，很懂禮貌，又有學問，我家安國一說到他，總是沒口子地稱讚。”

“那他有沒有過什麼異常舉動？”寧誠問道，見趙大嫂一臉茫然的樣子，知道她沒聽明白，又解釋道：“就是跟其他人不太一樣的地方？比如對誰特別仇恨，或是和誰吵過架？”

趙大嫂擺手道：“沒有沒有。”說着站起身來，邊往後退邊道：“你們趕緊走吧，趕緊走吧，這村裡人都是瘋子，沒有人性的。外人到這村裡來都沒有好下場。”

孟媛急切地上前還想要問些什麼，卻被寧誠制止了。三人看着趙大嫂搖搖晃晃地走進了林子深處，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回到招待所，寧誠疲憊地靠在沙發上，回想着方纔的一幕。他似乎還沒有從那個幽暗的環境中脫離出來。他原本寄希望於趙大嫂能夠給他一點線索，讓他對劉子楓有一個新的認識，可惜事與願違。

當然也不是全無收穫。寧誠這樣想着，點燃了一支菸。他習慣於在思考問題的時候與煙作伴。聽趙大嫂的口氣，劉子楓在小說中提到的那個十年前的故事應該是真的，那麼林莉和林芃的故事呢？還有那個死去的女教師方彤的故事，又是不是真的？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是否意味着劉子楓真的是被人陷害？

“鈴……”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寧誠的思路。寧誠拿起手機掃了一眼，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你好。”

“喂，寧檢你好，我是金沙市公安局李逢春。聽說您到金沙市來查案，怎麼也不通知一聲，我們也好像您彙報工作。”

寧誠稍微想了想，纔想起李逢春是金沙市公安局的局長。忙道：“呵呵，李局你就不要客氣了。我們這次下來是帶着工作來的，不便打擾你們正常工作。”

電話那頭李局也笑道：“哪裡，我們歡迎領導下來指導工作，有時間請到我們這裡來視察，也讓我們一睹領導的風采。”

面對李逢春的恭維，寧誠只是微微一笑，笑得有些苦澀。他此行原本不準備驚動地方，以暗訪的形式進行，沒想到纔到兩天，市公安局就已經得到了消息。他在心中暗暗自責自己的失職，突然腦子裡靈光一閃：事已至此，何不乾脆將查訪工作部分明朗化？想到這裡，他一改口氣，對李逢春說道：“既然李局這麼有誠意，明天我專程到局裡拜訪。剛好也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和你溝通。”

寧誠的突然表態，反倒讓李逢春有些措手不及。他昨天接到電話，被告知省檢察院有人下來暗訪劉子楓一案，就立刻藉着自己和省裡的人脈探聽到了寧誠的行蹤。因爲得知寧誠等人本是暗訪，他原先並不準備打電話。然而考慮到寧誠初到金沙就亮了證件，他又有些摸不清寧誠的脈搏，思來想去還是給寧誠打了個電話客套一番。沒想到寧誠當真答應了他的邀請。好在他反應迅速，聽到寧誠這麼一說，只是微微一愣，就立刻回答道：“好好好，感謝領導對我們的關心，那明天我就在局裡恭候您了。”說完再客套了兩句就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李逢春靠在椅子上，心裡還是直打鼓。不由得自言自語道：“這個寧誠，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其實寧誠倒真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來秀水村調查，若按照寧誠原本的計劃，三個人要在這裡至少待上幾天，等和村裡的幹部混得熟悉點了，再想辦法從他們嘴裡套出些信息。沒想到來了不過一天多，雖然從李長明和趙書記遺孀那裡套到了一點蛛絲馬跡，但兩個人都不願意將話徹底說明白，都有所保留。聽趙書記遺孀的說法，村裡人早已統一了口徑，而且防外人防得很嚴，根本不給他們查到更多信息的機會。這樣一來，留在秀水村就沒有了什麼太大意義。既然已經證實了劉子楓關於十年前事件的描述部分真實，倒不如透過其他渠道循着這條路查下去。寧誠笑着搖搖頭，若不是李逢春突然打來電話，恐怕他還沒有考慮到走這一步。

“寧檢……”正在這時，孟媛和孫祖威走了進來。

“你們來得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們。”寧誠笑着示意他們二人坐下，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但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趁着還沒有休息，咱們佈置一下明天的工作。不過在這之前，先說說你們對今天工作的看法，小孟先來。”

孟媛看了孫祖威一眼，道：“寧檢，我們來也是爲了這個事。我和師兄商量了一下，今天在秀水村雖然不能說沒有收穫，但是收穫的確不大。村裡的人對於外人比較排斥，而且對於之前的案子也諱莫如深，我們擔心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所以我們想，是不是可以重新換一個思路……”她一直盯着寧誠的臉色，見他神色如常，並沒有生氣，才一口氣說道。

寧誠笑着點頭道：“你們說得不錯，剛纔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不過我認爲這趟到秀水村還是有收穫的，起碼我們證實了劉子楓小說當中的很多情節是符合事實的，也就是說當中的部分內容是有可信度的。當然你們說的也很有道理，從現在來看，繼續留守在這裡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找到線索了。所以我準備改變現有的計劃。我的想法是這樣：第一，秀水村這邊我們還是要繼續關注，尤其是趙書記遺孀這邊，我感覺她還有些事情沒有透露給我們，抓住這條線，我們就可能有更大的收穫。第二，市公安局那邊剛纔已經給我打了電話，我們到金沙市的事情他們已經知道了。既然行藏已露，就沒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況且我考慮了一下，直接繞開金沙市展開工作也不是一個好的辦法。我準備直接到市局去一趟，和他們取得聯繫，瞭解一下案子的詳細情況。順便和市裡的公檢法部門展開工作。這件事由我來直接向省委省政府彙報。第三，就是劉子楓那邊。密切注意他那邊的動向。越查下去，我越覺得這個人不簡單。他要麼就是個高智商的權謀家，要麼就是個神經病。看住這條主線，纔是我們調查清楚此事的根本。”

說到這裡，寧誠頓了頓，看了看眼前的兩個小輩，道：“這三條線，我準備分開進行。秀水村這邊忌憚外人，所以我準備用請工作人員來考察爲藉口，從省檢察院或者公安廳再抽調兩個人過來。至於咱們三個則分成兩路，我去和市裡的各部門接觸蒐集資料，你們追着劉子楓那條線，在金沙市裡尋找相關的知情人調查此事。咱們隨時保持聯繫，一有消息就相互溝通。你們覺得這樣怎麼樣？”

孟媛和孫祖威對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當中看到了一絲興奮和期待。第一次跟着領導出來就可以獨立辦案，這對他們來說是一次難得的鍛鍊機會，兩個年輕人都顯得很高興。

寧誠看出了他們的興奮，淡淡地說道：“經過這幾天的工作，我對你們的能力並不懷疑，但是你們要注意一點，這次的調查很重要，也很複雜，所以一定要小心謹慎，遇到什麼事情要商量着來，千萬不要做孤膽英雄。還有，在工作當中如無必要，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如果有什麼事情就給我打電話。記住，你們兩個做一切行動之時，先知會我一聲。不是情況緊急，不要自作主張。”

孟媛和孫祖威忙不迭地點頭。

看着兩人的表情，寧誠似乎也感受到了年輕人青春無畏的氣息，笑着對二人說道：“如果沒有什麼其他疑問，你們就趕緊回去休息吧，順便把東西收拾一下。明天和村裡打個招呼，我們就直接回市裡。”

夜色如水，微風送來陣陣清涼。夜已經很深了，寧誠躺在牀上，卻沒有絲毫睡意。按理說這幾天一直忙碌，人應當很疲憊，可是越是這樣想，寧誠就越感覺不到睏倦。他早意識到了此次調查工作不會那麼順利，但沒有想到兜了兩個地方之後，幾乎還是在原地打轉。突然冒出的小說，像是大樹生出了一個新的枝節，讓原本已經近乎蓋棺的案子又變得撲朔迷離。寧誠突然從腦袋裡冒出一個念頭：假如這一切都是劉子楓事先安排好的，我們會不會全然被他矇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