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孤墳上全無動靜。除了在耳邊嗡嗡的蚊子和遠處不時傳來的蛙鳴，就只剩下穿林而過的風在呼嘯。孫祖威和孟媛這些嬌生慣養的城裡孩子哪裡受過這種苦？孫祖威嘴上不說，心裡卻是十分煩躁，不停地揮舞手驅趕着身邊的蚊子，兩眼盯着寧誠，熱切期盼着從他口中說出撤退的話語。

然而寧誠什麼都沒有說。他靜靜地坐在草叢裡，雙眼不停地掃視着周邊的環境，如同在黑暗中守候獵物的狼，耐心地等待着獵物的出現。

兩個小時過去了，四周平靜如常。

孫祖威不耐煩地小聲嘟囔道：“這要等到什麼時候啊？”話剛脫口，孟媛突然拉了他一下，努着嘴示意讓他看看遠方。

孫祖威順着孟媛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見樹林深處，有一團似火般的亮點在不停地閃動着。只是那火不像尋常的火光是淡黃色的，反而透出一股陰陰的綠色，慢慢悠悠地向他們飄過來。

“鬼火？”孫祖威腦子裡首先冒出這樣的念頭，驚得他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

孟媛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念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這世上哪裡有鬼火？”

孫祖威被她一個小姑娘嗆了一句，心中不服，正準備回嘴，就聽到順着那綠火飄來的方向，傳來了女生“嚶嚶”的哭聲。那聲音初時很細小，到後來越來越清晰，聲線很細，像是有人故意壓低了聲音哭出來的，如同一根極細的針扎入耳膜。孟媛也沒有了剛纔的膽氣，雙手緊緊地攥住孫祖威的胳膊，大氣也不敢出。

強烈的恐懼感包圍了他們二人，並隨着聲音越來越近而不斷放大，孟媛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但她看向寧誠所在的方向，見他仍然一動不動地蹲在那裡，只能咬咬牙閉上眼睛，任憑那哭聲隨風飄進自己的耳朵。

墳邊的草叢突然嘩嘩作響，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往墳墓這邊過來。寧誠等人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望着草叢的方向。近了，更近了……

“喵…..”突然一聲貓叫聲從草叢裡傳出，寧誠等人原本緊繃的神經隨着這聲貓叫鬆弛了下來。孫祖威更是大罵出口：“該死的貓！”說着從草叢裡站起身來。然後就在他站起來的那一刻，他像是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一樣，眼珠瞪得老大，大聲叫道：“你是誰？”

寧誠一愣，跟着站起身來向孫祖威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孫祖威的身前，一個黑色的身影迅速向樹林裡竄去。寧誠來不及多想，跟在那個黑影后面就追了過去。

黑影似乎對這個樹林的地形十分熟悉，只見他東竄西竄，一會兒就和寧誠拉開了距離。此時已是深夜，樹林裡十分幽暗，寧誠只能打着手電跟在後面追。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那黑影似乎並無意將他甩脫，而是始終和他保持着一截距離，好像想把他帶到某個地方。眼下不及多想，寧誠只能緊緊地跟在那個黑影后面，至於前方是否危險，那個黑影有什麼目的，眼下已經顧不得了。

那黑影跑了一路，突然鑽入了一片低矮的樹叢中，就此不見了。寧誠跟着穿過樹叢，眼前的景象讓他嚇了一跳，這裡橫七豎八地堆滿了許多墳包，看樣子是片墳地。那個黑影把自己帶到這裡來想幹什麼？

寧誠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聽到身後的樹叢一陣響動。他急忙轉過身去用手電一照，就聽到孫祖威的聲音：“寧檢，是我，小孫。”

聽到同伴的聲音，寧誠的心裡安穩了許多。正準備說話，就聽到一個幽幽的聲音傳出：“你們是要找我嗎？”他回過頭去一看，只見月光下一個披頭散髮、渾身破爛的人站在一堆墳包中間，看上去有說不出的詭異。他的頭髮蓬鬆，完全遮住了臉龐，看不清長什麼樣子。看來剛纔帶他們來這裡的人就是他了。寧誠這樣想着，問道：“你是趙家嫂子嗎？”

那人並沒有回答，仍然重複道：“你們是要找我嗎？”

“你好，我們是省檢察院的工作人員，我們來這裡，是想蒐集一些關於去年你們這裡發生的兇殺案的資料。如果你知道些什麼，希望你配合我們。”感覺到對方並沒有惡意，寧誠如實說道。

那人突然沉默了。過了良久才說道：“沒什麼好說的了。你們在這裡查不到什麼的，這也不是你們應該來的地方，你們還是趕緊走吧。”

聽到對方的話，寧誠更加確定了他的判斷，他上前一步道：“我們當然會走，但是我們希望帶着一些真相走。如果你不希望那些死去的冤魂不得安寧的話，請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們。”

“你們快走！這個村子裡的人都瘋了，他們沒有人性！”那人突然大聲叫了起來，激動地吼道。藉着她彎腰嘶吼的動作，寧誠終於看清了她的面目。儘管長期在山裡生活讓她的臉上滿是污垢，但寧誠依舊看到了，她是一個女人，且很有可能就是趙書記的遺孀。

孟媛被她突然爆發的聲音嚇了一跳，但更讓她感到難過的是，她從女人的聲音裡聽出了壓抑許久的委屈和淒涼。

女人又嚶嚶地哭了起來。

孟媛一步步向她走近，邊走邊道：“趙大嫂，你不要難過。究竟是誰把你害成了這個樣子，是不是劉子楓？爲什麼你有家不回，連自己的孩子也不顧了？爲什麼你要常年躲在這裡，和一羣死去的人作伴？爲什麼…..”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孟媛的柔聲安慰像是春日的陽光，融化了趙大嫂心中壓抑許久的堅冰。她蹲在地上，泣不成聲。孟媛壯着膽子走過去，輕輕地撫着她的後背。

她的衣衫已經破爛不堪，只能勉強蔽體。衣衫上滿是泥垢和污漬，發出一股難聞的酸臭味。但孟媛卻渾然不覺，只感覺到鼻子發酸。太多的疑問和不解充斥着她的內心，讓她對這個和她母親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女人充滿了同情。她相信，如果不是因爲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她不會甘願過這種非人的生活。是誰？是誰害了她？

“是村裡的人。是他們把我逼到這一步的。”當壓抑許久的酸楚終於隨着眼淚排出體外，趙大嫂感覺輕鬆了許多。她坐在草地上，低聲訴說着她的遭遇。

“我家安國很信任劉記者，一直說他是好人。安國死了之後，我看到了他的遺書裡提到了過去的事情。當時我真的很怕，不知道怎麼處理。我不忍心燒了它，因爲我知道安國寫這份信一定有他的理由。所以我沒辦法，只能去找劉記者。我把信交給了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他。我相信他對安國有一份情義，他一定能幫我。可是後來我聽說劉記者被抓了，說所有人都是他殺的。聽到消息的時候我就慌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信錯了人。我不是傻子，不會聽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雖然村裡人都說劉記者殺了人，可是他們誰也說不清楚他是怎麼殺的。而且那些嚼舌根的人說得很難聽，很多話都是編得離譜的鬼話。我不相信他們，我相信劉記者。

後來有一天他們又在那裡說劉記者的壞話，說着說着就說到我家安國頭上了，說他跟劉記者勾結騙村裡人。你們評評理，我家安國人都沒了，死得那麼冤枉，他們還要在背後嚼舌根，是不是太欺負人了？我忍不住就和他們吵了起來，幫着劉記者說了幾句話。這下村裡就炸了鍋了。好多人開始說我的閒言閒語，說得不知道多難聽。居然還有人說我揹着安國和劉記者睡了，把我家安國害死了。天地良心啊，他們這些人太缺德了！我實在氣不過，抄起家門口的一個小板凳就砸了過去，把那人頭砸破了。看着他嗷嗷叫喚、血流了一地的樣子，我居然一點都不害怕，反而還很開心。晚上新書記就帶着人到我家來了。說我瘋了，有病，傷了人，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我不能去，不能去啊！我們家孩子還在念書，我要是進去了，我們家孩子就沒人照顧了。我就拼了命地跟他們撒潑打架，趁着他們不注意，咬了書記一口就跑到了山裡。可是山裡不大，他們要帶着人上來抓我怎麼辦？我實在沒辦法，就跑到了這裡。這裡平常是不會有人來的，你們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在你們腳下這些墳，就是十年前死掉的那六個大學生。他們心裡有鬼，所以怕鬼，不敢踏到這裡來。當年這裡是我家安國當書記的時候特地留給幾個學生的，當時村裡人還不同意，但是安國說他們這些大學生也很可憐，人已經死了，總要給人家留個睡覺的地方。就在老墳山找了這個地方把他們埋了。你說有意思不？後來這些大學生的家裡人跑到這兒，把有些屍骨都挖走了，他們還是不敢到這裡來。因爲他們心裡有愧啊！你們說是不是天意？當年我們家安國跟村裡人說了半天，才劃了這麼個地方把人埋了，結果到了今天倒成了我的地盤。我不怕，我沒有害他們，他們也不會害我。只有村裡那些無良的人才會怕。”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憎恨、憤怒和苦楚，看得孟媛心裡直髮酸。

她說話的時候，寧誠一直在一旁靜靜地聽着，觀察她的動靜。儘管在表面上並沒有表態，但在內心當中，寧誠已經相信了她。在寧誠看來，這個女人說話連貫，思維清楚，不像是一個有精神疾病的人。這一發現讓他精神大振。他很清楚，找到趙大嫂，就意味着這個案子開始有了多一些線索。

“趙大嫂，現在請你告訴我，關於劉子楓和他殺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寧誠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