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金沙市氣候依舊有些熱。夏天如同即與戀人分別的少女，帶着對這座城市的深深眷戀，一步三回頭，不肯痛快地轉身離去。我和徐輝坐在表彰大會會場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雙眼如探照燈般掃視着會場。距離表彰大會開始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現場的工作人員們正在緊張地忙碌着。

會場設在金沙市醫學院的階梯教室裡，環境十分安靜，可以容納近千人。來會場之前，我給小張打了個電話，弄清了今天表彰大會的流程。根據安排，表彰大會將在下午兩點正式開始，接受表彰的藝術家會提前一個小時在會場走場彩排。眼下一些藝術家們已經到場了，會場裡卻仍然不見林莉的影子。我不禁有些擔憂：林莉真的會出現嗎？我瞟了一眼徐輝，只見他認真地觀察着會場裡的情況，不時通過對講機和會場外盯梢的民警們說着什麼，根本無暇顧及到我的擔憂。但願是我杞人憂天吧。

傲慢是一種罪過。在世間行走的人們，習慣於用自己的經驗去判斷身邊的一切，犯了錯誤而不自知。當林莉的身影出現在會場時，我的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我爲自己的傲慢而感到羞愧，因爲對於身邊的夥伴，我一直抱持着懷疑的態度，但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林莉依舊是那樣一幅冷豔而漫不經心的樣子，從她的表情中我可以完全地確知她對這次的表彰大會並不感冒。她只是靜靜地坐在臺下，然後如提線木偶般跟隨着主持人的指示僵硬地配合，從臺下走到臺上，接過紅色的表彰證書，鞠躬致意，下臺，既不興奮，也不激動，甚至毫無表情。看着她的樣子，我的內心居然有些動搖。回想起曾經和她接觸的場景，實在無法想象，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會成爲一起連環兇殺案的兇手。莫非她清秀的面容之下，當真藏着一個兇惡的靈魂？

原本定在兩點鐘開始的表彰會，一直拖到了將近兩點半還沒開始。這幾乎是召開各種會議的常態現象——總有各種各樣的領導未到導致會議拖延。聽着主持人不斷在臺上無力地重複着“我們的會議即將開始，請大家保持會場安靜”，我不禁莞爾，也明白了林莉姍姍來遲的原因。

下午兩點半，隨着執勤民警們紛紛涌向會場的側門，吳副省長終於現身。主持人用極富煽動力的話語邀請全場觀衆掌聲歡迎，於是掌聲四起，一派和諧。我偷偷瞄了一眼坐在臺下第二排的林莉，只見她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並沒有跟隨身邊的人一同鼓掌，在衆人整齊劃一的動作當中，顯得和現場有些格格不入。特立獨行是一種生活態度，但有些時候，這種態度並不值得去表彰。能將特立獨行做得如此自然的，我所知的人當中恐怕也只有林莉了。

一番擾攘之後，吳副省長落座，會議正式開始。

在一羣舞蹈演員的演出結束之後，主持人請出金沙市市長周文斌發表講話。眼看着周市長在臺上滔滔不絕，場面實在有些氣悶。我悄聲問徐輝道：“下一步怎麼安排？”

徐輝扭過頭來小聲道：“我們已經安排了四部指揮車進行跟蹤，目前除了會場外兩側的出口有兩部車在盯梢以外，另外兩部車都集中在她家附近。一會兒會議一結束，會場外的一號車就跟着她，另外三部車隨時待命。”

我剛準備說話，卻被一陣熱烈的掌聲淹沒。周市長走下臺，跟着主持人又邀請吳副省長髮表講話。我想起流程裡吳副省長講話結束之後就是頒獎，急忙坐好，等待林莉上臺。

只見吳副省長走到話筒面前，剛準備講話，就聽見一聲淒厲的叫喊聲響起：“冤枉啊！”

我循聲向舞臺旁邊望去，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越過民警的重重攔截向舞臺上衝去，手裡還揮舞着一張白色的紙片。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現場秩序大亂，大多數人都站起身來望向舞臺邊，執勤的民警們也在同時向事發地點涌去，連拉帶拽地將那個婦女帶出了會場。眼見風波平息，主持人忙招呼大家遵守秩序。一陣喧鬧過後，我和徐輝下意識地望向林莉所在的位置，座位上卻是空空如也。我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從婦女鬧場到混亂平息，前後不過五分鐘左右的時間，人呢？難道林莉發現了我們，跑掉了？

徐輝一邊掃視全場，一邊透過對講機和會場外的民警聯繫。數分鐘後，場外的跟蹤車傳來消息，並未發現林莉的身影。意外的結果讓我和徐輝有些發懵：這麼短的時間裡，她怎麼可能憑空消失？

“現在怎麼辦？”出乎意料的情況出現打亂了我的方寸，我只能向徐輝求援。

徐輝倒是顯得十分冷靜：“整個混亂髮生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這麼短的時間裡離開金沙醫學院是不可能的，她一定還在學校裡。我已經通知了門口的兩輛跟蹤車繼續盯在那裡，一旦發現了林莉就和我們聯絡。只要她一走出學校的大門口，她就會立刻落入我們的視線。現在先稍安勿躁，看看情況再說。”

被徐輝的冷靜感染，我的心也寧定下來，專注地盯着會場裡的動靜。

經過剛纔那樣一鬧，吳副省長站在臺上多少有些尷尬。等整個會場都安靜下來，他才說道：“在這裡我必須要做一個檢討。看來是因爲我下到基層的機會太少，所以老百姓們纔會抓住一切機會想要和我對話。希望公安幹警們不要爲難那位婦女同志，等到大會結束之後，我一定抽出時間和她詳談。”

這話帶了三分調侃，又有七分鄭重，立時獲得了現場的一片掌聲。方纔的一幕鬧劇，就在吳副省長的話語之間無形消弭。徐輝一邊鼓掌一邊感嘆道：“領導就是領導，說話都比咱們普通幹部有水平。本來挺尷尬一事，被他這麼說，倒變成了好事。”我笑着點頭附和，還沒說話，就聽見徐輝的對講機裡傳出了焦急的聲音：“徐所，又出事了。”

徐輝先是一愣，跟着立刻問道：“怎麼回事？”

“我們剛剛接到的消息，醫學院裡的一棟樓起火，現在消防人員已經趕來現場了。”

失火？我和徐輝對望了一眼，失控的感覺讓我們同時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襲來。

“你們守在原位，密切注意林莉的動向，除非林莉出現，否則不管任何事都不要輕舉妄動！”徐輝一邊對着對講機說話，一邊往會場外走。我緊緊跟在他身後。

出了會場就看見一根巨大的煙柱在天空中升騰。我和徐輝順着煙柱所在的方向跑去，到了現場才發現消防隊已經在現場拉起了一道警戒線，警戒線內停靠了幾輛消防車，正對着樓房噴水。着火的樓房共有四層高，青磚鋪就的外牆上佈滿了爬山虎，看上去有些古早。敞開的窗戶如同一張巨口，濃煙從中滾滾傾出，幾近遮天蔽日。突然出現如此大的火災，讓人實在難以想通。

在圍觀的人羣裡，我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連忙笑着跑過去打招呼：“陳教授。”

陳教授循聲回頭，一見是我，笑着跟我寒暄了幾句。得知我是來這裡觀看錶彰大會，林莉也在其中時，陳教授的笑容有些尷尬。我知道他的心事，岔開話題道：“這個樓是什麼樓？怎麼會突然起火呢？”

陳教授邊看着火情邊答道：“過去是放模型和實驗用具的，後來年久失修，一些貴重的模型和標本不敢再放在裡面，就改成檔案館了，裡面基本都是些過去的資料。那麼多紙張檔案在裡面，一遇到明火自然就燒起來了。我以前也就這個事向學院提過，應該換個地方存放檔案。別的不說，光是全院這麼多學生的檔案放在裡面，一旦起火了就是嚴重的損失。”

原來如此。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麼，跟陳教授招呼了一聲，就急忙跑去找徐輝。徐輝正在和消防隊的領隊人員說話，見我過來，便給我介紹情況。據消防人員介紹，目前樓房的火勢很大，好在只是檔案館，除了一樓的警衛室裡有人執勤之外，整棟大樓並沒有人，因此沒有人員傷亡。目前起火的原因還不清楚，但因爲警衛篤定自己一直在崗，沒有發現有人進去過，所以暫時只能認爲是起意外。

徐輝對消防隊給出的結論不置一詞，似乎另有想法。我的腦海中不斷閃過今天出現的畫面：突然蹦出的婦女、離奇失蹤的林莉、意外燃起的大火……短短十幾分鍾時間裡，突然出現這麼多的意外，到底是什麼原因？

徐輝打斷了我的思路：“劉記者，你有沒有覺得很古怪？”

我點點頭道：“的確很古怪。首先是突然冒出一個喊冤的婦女，接着林莉就離奇地在會場消失了。緊跟着檔案館就失火，這一切又恰恰發生在我們跟蹤調查她的時候，我懷疑跟她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