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陳教授的意思，似乎林莉對於他的關心並不十分領情。我見他神情裡充滿悽楚，看得出來他對林莉的情感很複雜，不敢貿然開口打斷他，只好靜靜地等待他再度開口。陳教授摘下眼鏡，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眼鏡布，邊擦拭着眼鏡邊說道：“這個道理是我太太臨終前告訴我的。自從那次不太愉快的中秋飯之後，我對林莉的關心就少了許多。一來是爲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二來，這孩子心裡在想什麼，我們實在琢磨不透。不過雖然我們私下的接觸少了很多，但在學業上林莉一直非常優秀，順利畢業。本來我們師生之間的關係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雖然我沒能給她在生活上更大的幫助，但在學業上，我們也算是良師益徒。誰知道畢業之後過了幾天，林莉突然來找我，想讓我幫她找一個好的實習醫院，最好是在外地。我很驚訝。師生五年，她從來沒有主動開口求過我任何一件事，我知道她肯定是遇到了就業上的問題。於是我給自己在省中醫院的老朋友打電話，說了林莉的情況。我的老朋友對她也很同情，看過林莉的資料之後也覺得她很優秀，就同意讓她去那裡實習。我把這個消息告訴林莉的時候，她表面上很平靜，但我透過她眼睛裡的神采看得出來她的感謝之情。臨走的時候，她還鎮重地向我鞠了一躬。我也很開心。爲人師表的，學生在有困難的時候能夠記得你，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開心的呢？可是過了一個多月，事情突然發生了變化。我的老朋友打電話告訴我，林莉還沒有去報到，讓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安。我到處透過學生們打探林莉的消息，可是她沒有電話，也沒有相熟的朋友知道她住在哪裡，根本找不到她。直到又過了一個月，有學生在市裡看到了她，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她的地址。可是我和太太去到她住的地方，她顯得很冷漠，也不多話，就像是我們不曾相識一樣。她只告訴我，她不想學醫了。哈哈哈，教了五年的得意門生，突然告訴你她要放棄之前的選擇，作爲老師的心裡真是五味雜陳。我後來一直在想，林莉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可是我怎麼想也想不通。再後來，我太太被發現胃癌晚期，臨終的時候，很多昔日的學生都來看望，可是我們關心最多、付出最多的林莉，卻始終沒有來。老實說，當時我有些怨她，就算我們對她的關心她並不領情，至少我們師生一場，也應該來看看吧。直到我太太告訴我那個道理，我也就釋懷了。也許我們對她的關心，都不是她需要的吧。再後來，就沒有她的消息了。”陳教授說到這裡有些哽咽，從他悲傷的表情當中看得出來，他的確很重視林莉這個學生，然而林莉卻深深地傷害了老師的心。

我一邊安慰陳教授，腦海中想的卻是另一個問題。林莉的形象就像是一個極其複雜的拼圖，而我所收集到的碎片，根本無法將她完整地拼湊成型。在陳教授的口中，她是一個優秀的醫護工作者，而我和老趙接觸到的，卻是一個患有嚴重懼血癥的女生。混亂的邏輯、嚴重的矛盾，讓我越發難以讀懂林莉這個人。陳教授自然不會說謊，而我所經歷的更是無法質疑的現實，癥結究竟在哪裡？

我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試着如剝絲抽繭般重新整理所掌握的資料：按陳教授所說，林莉本是一個極優秀的醫護人才，那麼她的懼血癥就應當是在她離開學校之後纔有的。她一方面請求陳教授爲她找實習醫院，轉過頭來又輕易地放棄了這一個機會，那麼很可能變數就出現在她和陳教授兩次碰面中間的一個多月時間裡。到底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她經歷了怎樣的事情，讓她突然怕血，以致於不得不放棄自己的醫護事業？

這其中的關節，任我有天大的能耐也想不明白，乾脆也就不再去想了。以林莉的性格，恐怕這件事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看來要想弄清楚林莉這個人，從其他人身上還是得不到解答，只能從她自己身上着手。

可是轉念一想到林莉那副萬事不縈於懷的冷漠樣子，我的頭又開始疼了。這個世上最難打交道的人，就是那些無慾無求的人。一個人一旦有所求，有慾望，就有了和他交易的本錢。林莉偏偏什麼都不求、什麼都不要，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架勢，就好像你給她一拳，也只是打在棉花上，無處着力，怎麼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