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並不知道喬納斯會把這個話題想得那麼遠，她只是邊走邊慶幸於喬納斯沒有深究自己的反常，而放過了自己，對於加百列自此在喬納斯的印象中會不會永遠保持一個變態的樣子，那可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心有餘悸的走回納德的房間，伊麗莎白還沒有來得及躺在自己的地毯上休息一下，一旁的納德就問道：“怎麼樣，我這兒的消息帶給加百列了嗎，還有，你在外面查看了那麼一大圈，有沒有發現什麼好的路徑可以逃出去的？”

自從安德里亞斯離開房間之後，納德就再也沒有安心過，作爲一名教士，納德天然的就不是一個喜歡發火的性格，對待他人，也大多是平易近人，很是和善，憤怒這種情緒於他來說，實在是一種很遠的東西。

可是這一次卻不一樣，前去阿維尼翁這個地方，其背後所隱藏的內涵，對於喬納斯和安德里亞斯來說，在納德看來，無疑是一個不着邊際的世界，也是一個喬納斯和安德里亞斯不應該踏足的世界，他不想讓自己的學生陷入危險之中，而自己也得趕緊離開這裡前往阿維尼翁，所以在這件事上，納德很是強硬，而這強硬的外在表現，就是憤怒。

不過等他真的將自己的學生一個一個的趕出房間，只剩下自己的時候，納德卻能感覺到很是強烈的喘喘不安感，總是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喬納斯和安德里亞斯，尤其是安德里亞斯，他只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而已，可自己卻對他發了那麼大的脾氣，這可真是讓人羞愧啊。

納德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面是自己心中的理想，一面是自己學生的好意，接下來，好像納德除了將自己知道的東西告訴喬納斯以換取喬納斯的理解，來讓自己可以離開熱娜亞，前往阿維尼翁，就是將這件事隱瞞下來，到時跟着喬納斯回比爾羅，除了這兩者之外，別無選擇。

可是這兩者，卻是納德都不願意做的，絞盡腦汁的納德最後能想到的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在這茫茫巨宮之中，找到一條生路，趁着夜色迷濛的時候，趕緊帶着加百列和伊麗莎白一起離開這座宮殿，再來一次不告而別。

這是納德能夠想到的最爲妥帖的辦法，雖然憑藉着納德那顆聰明的大腦，可以想象到，再一次被納德甩開的喬納斯和安德里亞斯會有多麼憤怒，可是在納德的想法之中，還是覺得將這件事隱瞞於心，更爲重要，所以他纔會讓伊麗莎白趕緊去通知加百列，讓他做好準備。

可儘管做了決定，納德的內心活動還是很複雜的，作爲一個有道德底線的人，他深知自己現在做的事情是有多麼的糟糕，每每坐在躺椅上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是回想起在那窗明几淨的教室中，自己給喬納斯和安德里亞斯還有魯格家族的成員們上課時的情景。

那時的自己滿口仁義道德，禮義廉恥，告訴他們不要撒謊，不要欺騙自己的親人，可現在，自己卻在做自己不讓他們做的事情，想到這些，深深的羞愧感就會涌上心頭，將納德整個人都給掩埋其中，那種痛苦，絕不是小偷可以感受到的。

壞人做好事的時候，就是天堂，好人做壞事的時候，就是地獄。

伊麗莎白看到納德，沒有什麼意外，他們兩個人意念相通，納德在想什麼，只要自己想知道，那麼只需要一瞬間的時間，納德現在的想法就能立刻涌入自己的腦海之中，所以她也知道此時納德的心中有多糾結，而帶着這麼多的雜念，想要休息片刻，很顯然是癡心妄想。

“加百列那裡我已經通知到了，整個宮殿我也都看了一邊，不得不說，你的學生還真是會享受，這座宮殿簡直出乎我意料的大，尤其是在密道的佈置上，更是讓我都差點迷路了，不過對於我們來說，這可是一個好消息，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些密道，你的學生一定都不知道。”

納德的糾結並沒有影響到伊麗莎白，作爲一隻老妖精，悲歡離合她早就見得多了，再壞的人，她見到過，再好的人呢，她也見到過，這些小糾結在納德的心中或許是件大事，可是對於她來說，最爲恐怖的時間都如同不存在一般，又怎麼會在乎那感情之中的你我他呢？

若說伊麗莎白怕什麼，除了那些不可知的東西之外，現在的她唯一有些稱得上忌憚的，或許就只有喬納斯這個人了，這也是爲什麼伊麗莎白並沒有告訴納德自己在加百列的房間和走廊碰到了喬納斯這件事，就是因爲伊麗莎白害怕納德在聽到自己學生的名字之後，心聲猶豫，到時候又要在這裡耽擱下一段時間，這是伊麗莎白絕對不想看到的事情。

她現在對於離開的急迫性，是絕對要比納德來得大，這是生物的本能，根本就剋制不了，而這逃避天敵的本能，就讓伊麗莎白很是自然的將喬納斯的事情放到了一邊，沒有提起。

“是嗎？那，今天晚上可以離開嗎？“

對於聖喬治宮的廣闊，納德是沒有什麼印象，沒辦法，他醒來以後就從來沒有出去過，不像加百列，即便有護衛在身邊，也還是可以離開宮殿到街上去走走，納德可沒有這個福利，在喬納斯的監控之下，除了外面的花園可以走走，其他地方根本就是禁止前進，所以聖喬治宮，納德只覺得是大，至於有多大，納德可不知道。

所以他纔會表現的那麼驚奇也就不奇怪額，只是在說話之間，口吻之間卻還是帶着些許的猶疑，事到如今，納德的心中其實已經決定了接下來的動作，可是面對着伊麗莎白，他還是有些開不了口。

喬納斯終究是他的學生，也是他視若己出的孩子，不告而別，太難。

“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去一趟加百列那兒，讓他準備準備，我們等會兒就走。“

納德的決定，伊麗莎白是求之不得的，話剛說完，還沒等納德點頭同意，“嗖“的一聲就從窗臺上跳了出去，沒幾下就消失在了納德的眼前，看着又變成了孤身一人的房間，納德坐回到躺椅上，很是意興闌珊。

“喬納斯，安德里亞斯，可不要怪我，等事情結束了，我一定會回來向你們道歉的，現在，就讓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吧。“納德看着明晃晃的天花板，上面那一幅幅畫匠經年累月，設計建造出來的頂壁畫，很是憔悴的說道。

午夜，悄然來臨，喬納斯和安德里亞斯紛紛在餐廳用了飯，從始至終，直到喬納斯盤子裡的牛排都變冷了，納德和加百列也沒有出現，看着一旁無精打采的安德里亞斯，喬納斯嘆了一口氣，很是無奈的吩咐廚房準備了兩份晚餐分別送到納德和加百列的房間，一邊就跟安德里亞斯兩個人草草的吃完了晚餐，各自回房間了。

“這得到哪天才是個頭啊~“

喬納斯邊走邊搖頭，進了房間更是直接趴在了牀上，讓自己整個人都陷進了被子裡纔算完，直到呼吸困難，才用腰部的力量將自己整個身體給翻轉過來，讓鼻子重新放在了空氣的包圍之中，得以呼吸。

從納德醒來到現在，已經整整5天的時間了，他們師生兩個人所說的話加在一起，都沒有100句的，且這一百句中的八十句，都是在第一天兩個人關係還處於融洽範圍內所講的，至於後面這幾天，除了喬納斯在說話，納德基本上就是靜默狀態，除了嗯嗯啊啊之類的講一講，大部分時間都是裝聾作啞，讓喬納斯找不到一個可以開口的時機，直至現在。

這無疑讓從來沒有受到過太大挫折的喬納斯感到很是挫敗，尤其是原本對自己的要求可以說百依百順，對自己的天賦也很是肯定的納德老師跟自己現在的關係弄得這麼僵硬，這就更讓喬納斯渾身不舒服了。

作爲一個曾經的市井小民，喬納斯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老朋友鬧僵這樣的事情，這總會讓喬納斯自己覺得自己是一個不懂事兒的小孩兒，而不是一個運籌帷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大人。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現在也是。

鷓鴣輕啼，楓樹婆娑，微風打在玻璃窗上，發出“砰砰“的悶響，伴着生鏽的鐵框帶着些”嘎吱嘎吱“的聲音，很是撓人，不過喬納斯卻早已習慣，不知不覺的，就隨着這漸漸搖晃的聲音，進入了夢鄉，而那顆自責又糾結的心，也在那睡夢中，快速沉寂，直至鼾聲響起，一切歸於平靜。

喬納斯睡着了，另一邊的安德里亞斯則不然，不過他之所以不睡覺，卻並不是因爲納德神父的事情，而是在他的臥室裡，有着太多他從來沒有看過的書本，這纔是安德里亞斯爲什麼不睡覺的原因。

如果只是普通的書，就像那些比爾羅的書房中所擺設的歷史書、預言書和寓言故事的話啊，安德里亞斯是絕對不可能會通宵達旦的，畢竟那些書他早就已經看過無數本了，再來幾本不一樣的，那也提不起勁兒來通宵的看。

畢竟，安德里亞斯還是個小孩兒，通宵這種事情又是最累人的，一般的小孩兒，哪受得了這罪啊，可安德里亞斯還是選擇了通宵看書，原因無他，就是書裡的內容是他聞所未聞的。

這些書，都是有關於商業和經濟的書。

熱娜亞作爲一個商業都市，有關於行政和政治的書，非常的稀少，而大部分領主家裡都會有的騎士訓練書和農業書，在這裡那就更是沒有什麼市場，只有怎麼做生意的書和那些大商人們的自傳，纔是這裡的暢銷產品，而聖喬治宮，又是整個熱娜亞貴族問話的精髓，在這裡自然是擺放着整個熱娜亞最爲齊全的出版物，這樣一來，出現在安德里亞斯的房間裡，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而安德里亞斯會去看這些書，那就更是一件不用大驚小怪的事情，他從來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商業貿易，竟然能夠出滿整整一個書櫃的書，並且每個人寫的還都不一樣，他們的經營手法以及背後所涉及到的所謂營銷手段，是安德里亞斯從來都沒有見識過的。

他可以發誓，在看到這些書之前，他對於商業貿易的看法，一句話就能概括，那就是從便宜的地方進貨然後運到昂貴的地方賣掉，他可從來沒有想過，一件東西在給他賦予了其他含義之後，竟然能夠直接升上好幾倍的價格賣出去，在此之前，他是真的沒有想過。

尤其是那些大商人們的傳記，安德里亞斯看的尤爲認真，在他的印象中，商人們大多都是狡猾的，吝嗇的，並且與貴族相比，顯得很是卑微，在所有的畫卷裡，商人永遠都是低着頭，匍匐在貴族的面前，一副奴僕的模樣，而這也是安德里亞斯從小到現在對於商人的印象。

可在這些大商人們的傳記中，卻給了安德里亞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商人印象，他們修橋搭路，建造學校，培養員工，承擔着一部分的社會責任，幫助那些老人們老有所依，很多很多，並且在他們的發展過程中，所受到的苦難，全部都一筆一筆的寫在了這些傳記之中，看在了安德里亞斯的眼裡，讓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只能一篇一篇的翻下去，直到一本讀完，再看下一本，直到被尿意憋得不行了，才從牀上站了起來，打開門準備去上個廁所，順便讓眼睛放鬆放鬆。

一出門，安德里亞斯的眼前就是一條長廊，在長廊的盡頭，是左右兩個岔道，一個通向大廳，一個通向二樓，而廁所就在長廊的盡頭，左拐的長廊之中，安德里亞斯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向前走，等到了盡頭，向右一拐。

“納德老師。“

安德里亞斯看着眼前的人，小聲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