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人都走了？會議開完了嗎？”

榮格用手邊揉着眼睛，邊用清明的嗓音對着喬納斯說道，一點都不矯揉造作的掩飾一下自己剛纔裝睡的狀態，好似根本不怕喬納斯察覺榮格並沒有睡覺一樣，把手拿開，榮格就那麼看着喬納斯，也不解釋自己這麼做的意圖。

“人不走難道還要等您醒來嗎？父親大人，我們永遠都等不到一個裝睡的人自己醒來不是嗎？”看着榮格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喬納斯忍不住諷刺了一句，他也不想想自己這麼做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能夠多分得一點利益回家好過年嗎，不是，是過聖誕節嗎，怎麼就好像不關他的事一樣呢？

“哈哈哈，這幾天太累了，哈哈，太累了。”

榮格面對自己孩子的嘲笑，也沒當一回事，作爲一名30歲的中年人，他所受到的謾罵和嘲笑早就已經一籮筐了，也不在乎那麼一句，只是面對喬納斯對自己行爲的不解，榮格覺得還是要一下解釋的，不然的話，父子關係出現裂痕，這可是不利於家族團結的大事，到時候被桑德拉知道了的話，自己肯定是睡不了牀了….

“咳咳，那個，喬納斯啊，你要知道，我不說話，不代表我不想幫你，你看，比爾不是正在幫你做事嗎，我的軍隊不也正在你的控制下嘛，我有說讓他們不聽你的命令嗎？沒有吧，我那麼做，也是有苦楚的，你知不知道。”

看了一眼喬納斯別過頭去的後腦勺，榮格繼續說道：

“喬納斯，你覺得一個家族在世界上可以存在千年的時間依舊繁榮昌盛，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嗎？

不，這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即便是伊爾伯爵的家族，阿勒拉米奇家族，也只不過擁有短短數百年的歷史而已，可以說，在這片蘇薩大地上，能夠擁有超過我們家族歷史的家族，幾乎不存在，當然，如果要去找那些失去了土地的落魄戶們，或許還存在一些，但是像我們一樣依舊是一方諸侯的貴族家庭，卻是一個都沒有。

爲什麼？因爲這片土地太肥沃了，我的喬納斯，你知道這對於周邊的領主們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喬納斯此時的腦袋已經轉向了榮格，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榮格就接着說道：

“意味着在這片土地上，有數之不盡的戰爭在爆發，少的時候一年幾十場，多的時候，一年上百場，無數的士兵投入到這永不結束的地獄之中，受盡折磨，最後哀嚎死去，無數的貴族家庭也在這爾虞我詐之中，子嗣斷絕，領地被沒收，成爲其他貴族的封地。

循環往復，在這樣的日子裡，我們的家族，也只有我們的家族，也唯獨我們的家族，存活了上千年的時間，非但沒有被戰火所波及，並且還茁壯成長到現在這步田地，你以爲靠的是什麼？

是地理位置的優越？我們連一個出海口都沒有，並且四周都是平原，這也意味着我們的家族始終在沒有天險的環境下被四面包圍着，這樣的地形雖然帶給了我們家族充沛的肥沃土地用於耕種，但是四面八方接是敵土的領地，也實在稱不上優越二字。

那麼是先代領主的聰明才智嗎？也不是，一代領主的強盛，對於後代來說，最多也就讓自己的子嗣兩三代內保持與周邊的優勢，這還得保證沒有外部勢力的干預，不然一代優秀領主的誕生，往往帶來的不會是繁榮與穩定，而是會帶來危機與動亂。

畢竟沒有人想要在自己的領地裡出現一個能夠做自己的對手並且有一定威脅的任務出現，在這樣的情況下，祖先恩澤也不過兩三代罷了，而我們的家族傳承至今到了我的手裡，則已經是第47代魯格子爵了，而你，則是第48代，聰明才智在我們家族的生存法則裡，已經沒有多少重要性了。“

“父親，你到底想說什麼？“喬納斯忍不住問道，對於榮格的這個問題，喬納斯其實也很好奇，在他的時空之中，因爲歷史原因，他確實沒有在中國，見到過什麼千年家族，大部分都是幾十年時間，傳了不到兩三代的權利家族，並且衰亡的速度要遠遠的比崛起的速度快很多，所以對於自己所出生的這個魯格家族能夠存在千年屹立不倒的原因，他的興趣確實很深。

“我想說的是，我們的家族之所以能夠矗立與此處上千年的時間，任憑風吹雨打也不動搖半分，就是因爲魯格家族的代代領主，都擯棄智慧和才能對於領土的控制與家族的延續，信奉着一條最爲基本的原則才讓我們的家族得以延續。“

“那是什麼呢？父親。”喬納斯追問道。

“對於所有的事情，我們都不做第一個執行者，也不做第一個首倡者，強大的軍隊進入領土，我們不做第一個反抗者，也不做第一個投降者，當鐵器運用在耕地中時，我們不做第一個使用者，也不做第一個反對者，當基督教傳播在這片土地上時，我們不做禁止者，也不做推行者，到了現在，我們獲得了足以成爲伯爵的軍功，同樣如此。

不做邀功者，也不做推功者，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看着喬納斯急切想要知道的樣子，榮格的心裡點了點頭，自己作爲一名父親，喬納斯作爲自己死後的第48代魯格子爵，榮格一直在找機會想要告訴他一點人生經驗，讓他可以繼續把魯格家族這艘千年修補的船給繼續開下去，不要沉了，所以現在喬納斯能夠表現出興趣，這對於榮格來說，自然是挺寬慰的。

尤其是喬納斯的行事作風往往過於誇張，新制度信手拈來更是讓周邊的領主們早早的就注意到了喬納斯這號人物，這對於自己的家族往後的發展來說，實在是非常的不利，這也是榮格之所以要挑這個時間來說這些話的原因之一。

“你的意思是，要低調做事？”喬納斯在聽了這句話後，立馬明白了榮格的意思，換句通俗的話來說，就是扮豬吃老虎，背後裡捅刀子，讓別人儘量不要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這種做法，喬納斯還是很認同的。

既不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也不做逆潮流而行的人，這確實是一個家族能夠得以樹立世間千年的不二法門，畢竟古語說得好，莫裝逼，裝逼遭雷劈嘛，這種悶頭髮大財的做法，的確有獨到之處。

只不過，喬納斯不喜歡。

“恩，總結的不錯，這就是我爲什麼要故作不知的原因，喬納斯，請記住，樹大招風，作爲一名普普通通的領主，永遠不要把你的同事當成傻子，甚至要時時刻刻的高看他們一眼，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我們的家族綿延不絕。”

聽到喬納斯這麼快就理解了自己講話裡的意思，榮格有些吃驚，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起碼榮格是那麼認爲的），喬納斯自從成爲比爾羅的領主以後，可以說在整個皮埃蒙特就像是成了黑暗之中一顆明亮的星星一般，每天都有無數的消息傳到榮格的耳朵裡。

所以在榮格看來，喬納斯就是一個對自己的成就沾沾自喜，覺得別人都是笨如豬狗一般的人物，卻沒想到，喬納斯竟然能夠這麼輕鬆的理解自己的想法，這倒是榮格沒有想到的。

不過榮格的話卻也還沒講完，在承認了自己的考慮之後，榮格接着說起了自己不站出來的原因。

“除此之外，千年的家族傳承也給了我們家族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網，你懂得，就像你的比爾羅子爵頭銜，就是這麼來的，作爲貴族，我們的男人只能跟貴族女子相結合，我們的女孩兒也只能嫁給其他的貴族成爲貴婦人。

這一千年的時間，可想而知，整個蘇薩地區的貴族裡，跟我們家沒有姻親關係的是少數，有血緣的倒是大多數了，這也是我爲什麼不能站在你這邊支持你的原因，你知道了嗎？“

“你是說，費列和穆勒跟我們有親戚關係？！”

榮格的暗示，喬納斯當然聽得懂，尤其是在自己說破之後，榮格也點了頭，就更是坐實了這一點，這可真是大跌眼鏡，不過雖然是親戚，但是早就已經隔了不知道多少代，他不出面也只是礙於情面罷了，不然剛纔自己下達指令時，榮格就該阻止了。

不過對於自己家族的親戚網絡，榮格的話倒是引起了喬納斯的好奇，這個世界可是貴族和宗教所主導的世界，力量爲王，血緣牽絆，在這裡，‘我爸是***’可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恰恰相反，擁有一個歷史悠久的形式，在當今時代之下，絕對可以稱得上榮耀了。

而一個家族能與多少貴族結爲姻親，則更是直接反應出了一個家族的外交關係和實力，根據榮格剛纔所說的話，喬納斯稍微那麼一推敲，就覺得自己家族還真是有些深不可測啊。

這倒是真的讓喬納斯有些在意了….

榮格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看着一旁若有所思的喬納斯，也就不再多說什麼，直接就跟喬納斯道了聲別，離開了會客廳，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對於那些爾虞我詐的事情，榮格雖然稱得上技術純熟，可是不到必要時刻，他還是不太願意沾染太多，現在有喬納斯頂在他的前面，榮格自然不需要太多操心，對於喬納斯，榮格有充分的信心。

他只需要讓喬納斯注意分寸就行了，畢竟這兩個人的到來，代表了一部分貴族的利益，也代表了一部分伊爾伯爵的意思，這一點，相比起單純的兩個子爵，榮格顯然更在乎他們背後的那股力量。

隨着榮格的離開，喬納斯過了半晌之後，也從沉思中恢復了過來，看着原本榮格坐着的位子此刻已是空空蕩蕩，喬納斯不由自主的笑了出聲，跳着離開了自己坐着的位子走向了後廳，準備接下去的行動了。

距離聖喬治宮兩條街道外的赤紅之宮中，費列和穆勒的聚餐剛剛結束，擁護他們的商人們，紛紛坐着自己的馬車離開了宮殿，這些商人雖然經歷了抄家的巨大災難，但是憑藉着在熱娜亞中所擁有的傳統勢力，馬上就給羅科鐸施加了巨大的壓力，讓他不得不退出一筆巨大的款項給這些商人們。

所以一回到熱娜亞之後，就重新聚集起了相當龐大的財富，這讓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將就自己居住的房子，同時，憑着這筆追討回來的錢財大肆的拉攏着熱娜亞城中對錢財渴望並且不怕死的地痞無賴，也是這些人的起心動念，才造成了熱娜亞現在的亂局。

費列和穆勒兩個人帶着友善的笑意送別了每一個離開的商人，直到最後一輛的馬車昏黃的燈光逐漸暗淡，兩個人才走回到屋子裡，收起了面上虛僞的笑容，點了一壺茶，一邊喝一邊談起了接下去的動向。

身爲貴族，沒有一個是笨的，費列和穆勒自然也是如此，要是沒有幾分把握，他們怎麼可能如此大張旗鼓的拉攏這些商人們爲己所用？他們的把握，就是他們的軍隊，戰無不勝的軍隊。

可是費列和穆勒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儘管在自己的周邊安插了無數的士兵和護衛來保衛自己的安全，可是他們卻根本沒有想到，喬納斯派在他們身邊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刺客。

而是一批批數量不明的間諜。

他們打扮成小攤販、保安部隊，四周的鄰居，無所不包，他們的目標，也不是費列和穆勒，而是每一輛離開赤紅之宮的馬車，他們要做的就是看清楚馬車上各個家族的標記，然後記錄下來，傳送給他們的頭頭。

這些徽記則會通過特殊的管道在一個小時之後，毫不保留的放在喬納斯的案頭上，供給決斷，這就是喬納斯能夠如此從容決斷的原因。

一切的一切，都在喬納斯的控制之中，發生着新的變化。

比德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