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至於祭奠與喪事，還得暫且等一段時間，今夜先停靈在皖縣附近的軍中。

自周瑜以下，所有人都一身孝裝，軍中燭影憧憧。

事實上，軍中最爲傷心的，應該是淩統。

他的父親與孫策一樣，陣亡在此，死在林牧槍下。若是尋常時，以孫策的個性，必然會大肆張羅，讓軍中爲其致哀，如此，也稍稍能夠寬慰以下他的心情。

但現在，沒人記得這件事。

跟孫策的死比起來，凌操幾乎就是一個邊緣人。甚至，周瑜都沒想起來讓人給他也設一個靈堂，是有人看見淩統一直揹着死去的父親，向周瑜稟告，這纔給了個毯子，裹着，暫時安置下來。

所有人心裡擔心的，想的，都是孫策的死會帶來怎麼樣的後續影響。

第一個要擔心的，就是江東從此以後會是誰來做主？

按理說，子承父業，但孫策壓根兒就還沒成婚。他前段時間來廬江，總算擄走了大小喬，跟周瑜按需分配了。這麼短的時間裡，也沒來得及做點愛做的事情，播撒一下種子。

因此，只能從他幾位弟弟當中挑一個人選。

過去或許孫翊會很有機會，因爲他驍勇善戰，但是經過丹陽郡的戰役後，孫權無疑贏得了更多人的信任。一個有勇有謀的領袖，總比一個只知道打打殺殺的莽夫要來得可靠。

但是，孫策已經穩定好的江東局面，難免就會生變，這也是要擔心的第二個問題：沒了孫策這種人物，一直就蠢蠢欲動的江東世家們會不會按捺不住，重新揭竿而起，讓江東陷入混亂？

至於凌操，呵，死了就死了吧，能掀起什麼波瀾？

所以，淩統此時的心，是碎的。一種自己最珍視的東西被打碎後，卻無人在意的感覺在心頭瀰漫開來。

“總有一天……”他緊緊攥着拳頭，默默想着，“總有一天……”但終究沒有想那件事。

如今的他，不過是一名普通校尉，加上又多了殺死孫策的仇，江東也不知有多少成名的宿將想將林牧置之死地而後快，即便是跟林牧作戰，也輪不到他與之單挑。

而周瑜，根本無法成眠。

他與孫策的感情，是遠遠超出了普通君臣之間的情誼的。

二人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交情，對彼此的瞭解可謂瞭如指掌。一個有志於天下，一個也甘願輔佐，貢獻力量，相得益彰。孫策對周瑜無比信任，可以說是託妻獻子都行——如果他有的話。

但現在，這個最親密的夥伴，最珍貴的戰友，最重要的人，就在離他不足三百步的地方，當着他的面，被人活活殺死了。

“我本來可以阻止他的……”這個念頭一直在他腦海裡縈繞，不斷自責。

如果，早一點出現，如果，自己能事先好好交代，如果，自己直接就勸他不要獨自出兵，那現在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可惜，已經晚了。

他起身，再次看了看孫策已經變得安詳的臉龐，只是，早已不復談笑風生的模樣，變得蒼白可怖。

“伯符，江東的基業，我會幫你守住的！”

周瑜強打起精神來，默默許願。

步出靈堂，是純白一片的營帳。

多數士兵已經在疲憊中入睡，他們知道，明日一早，就要踏上返回的路途，並且，爲了屍體不會變味，得加快步伐，行軍要更爲迅速一些，得早點養足精神。

一小隊巡夜的士兵繞着營帳走，看起來也有些沒精打采。

“但願，吳郡那邊，不要生亂吧……”周瑜默默擡起頭看看夜空，烏雲已經遮蔽了月色與星光，暗淡無邊。

他揉了揉已經有些酸澀的雙眼，打了個哈欠，準備回去稍稍小憩，打個盹。

忽然，巡夜的士兵驚慌失措地大呼起來：“敵襲！敵襲！”

“什麼？！”

周瑜大驚失色，進而想到，今夜果真是偷營的好時機。如果是自己，也絕對不會放過全軍的精神狀態都不佳的時候這樣一個機會的。

若是以往，他清醒時，少不得要佈置一番，利用這個機會，給對方下套的。

可今天，也許是林牧的那番話說得太擲地有聲了，讓他下意識覺得，對方是個講信用的人，跟孫策惺惺相惜，斷然不會做出翻臉不認人的事情來。

沒想到，他還是低估了林牧無恥的程度。

“我早該想到，這廝絕不會是什麼善茬的！”他咬牙切齒的想，但已經於事無補，只得儘量讓入睡的士兵儘快先醒來禦敵。

可對方顯然有備而來，一把火就將營帳燒得火光沖天。

不少江東軍根本沒來得及穿好衣裳，也根本沒能逃出營帳，便活活被煙火悶死在內。

周瑜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只讓幾個親隨士兵，搶了孫策遺體，背在身上，便倉皇東逃。營帳內，哀嚎四起。

林牧帶着玄甲兵，在夜色掩護下，可以說是來去如風，瞬間就將還算龐大的營帳殺了個七七八八。

看着火光四起的陣地，林牧沒有絲毫的憐憫，下令趕盡殺絕。

這還是陳大有等人第一次見到如此心狠手辣的林牧，這一刻，他們終於明白，主公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賤兮兮，彷彿是沒有長大的少年郎君了，而是爲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上位者。

“姑爺，終於做好準備了啊……”陳大有的眼眶有些溼潤，只在心裡叫了聲“姑爺”，雖然這樣的林牧看起來不近人情，有些冷酷，但早早就投身軍陣的他知道，也唯有這樣的人，纔可以成就大事。

火焰漸漸熄滅，躺了一地的屍體散發出噁心的臭氣。

林牧沉默，揮揮手：“埋了吧。”也算是自己殘餘的一點溫情。

陳大有與廖化領命而去。

正在此時，忽然聽到身後有個清脆的少年聲音叫道：“狗賊，看箭！”

黑夜中，凌厲的破空聲異常清晰，林牧渾身汗毛倒豎，條件反射般向左邊一扭，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箭順着右側後背插了進去。

“主公！”

剛離開不遠的陳大有跟廖化大驚失色，急忙趕來。

而遠處的少年也迅速趁亂在夜色掩映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