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空氣突然安靜，準是出事了。
一瞬間，白葉感覺不對，顧不上找虞馳了，立即回頭看去。
只見這個時候，虞蒿提着毛筆，手腕懸空，不僅是身體，還有表情，都有幾分僵硬的感覺，頗爲尷尬窘然。
這是怎麼了？
白葉有幾分迷惑，目光也隨之轉移。
陳大器莫名其妙，輕輕戳了下白葉，輕聲問道：“咋了？”
“好像是……筆誤了。”
白葉凝神，也看到了桌面上，那一幅畫。也不知道那畫的作者是誰，挺有心思的，居然按照旁邊小廟的塑像，畫了幅鍾馗圖。
要說鍾馗畫，也算是歷史悠久。
公認的起源，是唐玄宗時期，皇帝夢見惡鬼，有神人護駕，撕鬼而食。他醒了之後，讓大畫家吳道子，爲神人畫像。
這神人，就是鍾馗。
從那時候開始，鍾馗畫在民間廣爲流傳。
歷代畫家，沒少以鍾馗爲題材畫像，可以說這樣的題材，也比較的常見。
但是這畫的作者，卻別出心裁，不用筆墨，而是直接以手指蘸墨，慢慢塗抹成畫，這也算是有幾分新意。至少在虞蒿等人眼中，這畫也有幾分水平，值得讚許。
所以虞蒿纔打算，親自在圖畫的空白地方題跋留款。
這是對年輕人的一種鼓勵，偏偏在題跋的時候，不知道什麼原因，虞蒿鬼使神差一般，出現了一個誤筆。不是寫錯字，而是在圖畫中，空白地方的頂端，先寫下了一個鬼字。
這個鬼字，在題跋之中，不算禁忌，卻屬於明顯的錯誤。
因爲有了這個鬼字開端，接下來就不好展開啦。
要知道，所謂題跋，其實是個總稱。
寫在書籍，碑帖，字畫等前面的文字叫做題，寫在後面的，叫做跋。
頂端的字，就是題。有他題和自題之分。
虞蒿的舉動，就是他題，對作品進行一些必要的敘述。
內容可以是一畫之題，畫的題目，中心元素的概括。又或者論畫析理，又或者題詩，書寫自己心境，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好的題跋，增加了畫面的可讀性，常給人以畫外之啓，屬於國畫的有機組成部分。
現在這畫，題材屬於鍾馗捉鬼、辟邪系列。
可是虞蒿，率先以鬼字開頭，又該怎麼抒發情感，還能怎麼題記？
稱鍾馗爲鬼王？鬼尊？鬼聖？
這不靠譜啊，人家可是鎮宅聖君，在民間有天師之說，再不濟也是鍾進士。所謂鬼王，不通典故的人胡說八道就算了，虞蒿可是文化人，已經筆誤了，不可能再犯另外的低級錯誤。
總而言之，鬼字一落筆，就有點犯難，無以爲繼啦。
鬼什麼？
什麼鬼？
場內一片安靜，每個人都可以看到，虞蒿眉頭糾結、尷尬、苦笑的表情。
“……老了，到底老了。”
沉默片刻之後，虞蒿纔開口，無奈道：“本來想題記，鍾進士在此，百鬼皆退。沒想到一個失神，鑄成大錯。”
他也爲難，如果圖畫空白足夠大，他文字書寫也不要太偏上，那還可以改個橫款，或許還有挽回的機會。問題是，他的字快頂到上方了，基本沒有轉圜的空間。
一字錯，圖畫便成了廢稿，無力迴天。
最起碼虞蒿在心中念頭百轉，都沒想到彌補的辦法。
救不回來了，只能……
虞蒿微微搖頭，纔打算開口表示，他要自己動筆重新畫一幅鍾馗圖，送給原畫的作者，以表達自己的歉意。
想必這個補救辦法，不管是誰都無法拒絕。
他有這個自信，畢竟他的作品，在市場上的價格，無論質量的好壞，尺幅均價都超過五十萬啦。更何況，近些年他惜墨如金，作品更是有價無市。
現在決定贈送墨寶，原畫作者賺大了。
然而，沒等虞蒿說話，冷不防一個喝彩聲，驟然響起。
“好！”
一瞬間，白葉走了上去，使勁鼓掌叫道：“虞教授，你寫得太好了。”
“？”
其他人反應過來了，眼神變得驚異、複雜。
他們懷疑白葉是瞎子嗎？難道看不出來，現場的氣氛，多麼的尷尬。大家都有幾分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糊弄過去呢。
虞蒿這樣的大名人，居然也有犯錯的時候，儘管這讓大家驚奇、錯愕。但是在一瞬間，他們就扭轉了心態。
人嘛，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永遠不犯錯。
一點小失誤，完全可以原諒。
反正在場之中大部分人裝起了糊塗，當自己沒發現虞蒿的錯誤。當然也有一些聰明人，開始琢磨着，怎麼幫虞蒿掩過飾非。
特別是虞蒿自嘲之後，就有好幾個人要開口打圓場啦。
不過在他們之前，白葉卻搶先跑了出來叫好。
衆人目光匯聚。
這傢伙，是要砸場子吧？
落井下石？
故意擠兌？
這不是狗膽包天，就是純粹的傻子。要是腦子沒問題的人，怎麼可能在大庭廣衆之下，對虞蒿進行嘲諷。
沒錯，在一些人的眼中，白葉的行爲，就是在嘲諷。
不要命了這是……
這是標新立異，譁衆取寵的時候麼？
讓大人物下不來臺的結果，肯定非常慘。
衆人心思各異。
“白葉！”
虞蒿有些驚訝，也微微皺眉，目光凝聚。
在他旁邊，虞馳困惑之餘，也忍不住擋了過去，對白葉怒目而視。
白葉順勢止住了腳步，在衆目睽睽之下，微笑說道：“虞教授，我看過你以前畫的鐘馗圖，那畫真好啊，特別是上面的題記……鬼敢來乎？”
“這四個字，讓我印象深刻，你現在是要寫這個題款麼？”
……
啊！
人羣之中，忍不住出現了騷動，一些人再也剋制不住，輕呼了出來。
沒想到啊。
萬萬沒有想到。
本來以爲是個不開眼的青銅，誰料到竟然是王者駕臨。
誤筆都能救回來。
太反轉了。
可謂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鬼敢來乎，鬼敢來乎……”
虞蒿默唸了幾句，眉頭頓時舒展開來，萬般思緒一掃而空。他眼中帶笑，手中的毛筆重新蘸墨，一揮而就。
圖畫空白的地方，立即補上了幾個字，完成了題字。
鬼敢來乎！
字體飄逸，墨色淋漓暢快，自有一番氣度。
就是這四個字，一下子化腐朽爲神奇，不僅是對誤筆進行了補救，更是一種昇華。
鍾馗在此，鬼敢來乎？
隱了半闕，對於鍾馗畫來說，卻無疑是點睛之筆。
另外大家又不蠢，虞蒿畫沒畫過鍾馗畫，他們不知道。但是卻非常清楚，鬼敢來乎這樣的題字虞蒿絕對沒寫過。
這小子……
腦瓜子很靈活嘛。
旁邊幾個老頭笑了，看向白葉的目光中，充滿了讚許與滿意。
其實對於虞蒿的“翻船”，他們根本不在意，也不放心上。人老了，最大的收穫，就是有充足的人生閱歷，再大的變故，也不會讓他們動容，泰山崩面不改色。
當然了，如果幫人幫忙，化解了這個尷尬，自然是好事。至少說明了年輕人思維活躍有頭腦，屬於可教之才。
有前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