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三千長生天仙，無數的往事，便是在朋蛇長老的腦海當中浮現出來，一樁一件，一字一語，歷歷在目。

曾經屹立於洪荒之巔的古蛇一族，早已隨雨打風吹去，而古蛇血脈，至於今日，據他所知，也只餘得佘鈺一人，八大長老，更是隻剩下自己，甚至於佘鈺重新立起來的盤蛇山一脈，在此時，也是到了生死存亡之境……

“你們都不畏死，吾乃已死之人，又何惜再死一次？”朋蛇長老低聲道。

“死，沒有任何意義，要救盤蛇山於危亡，並不是沒有辦法，只看你們，願意做到什麼地步。”感慨過後，朋蛇長老的目光，便是落到了這些長生天仙的身上。“是否願意爲此，捨棄一切。”

“只要能保住盤蛇山，吾等便是付出任何代價，也是在所不惜。”聽到朋蛇長老說有辦法，這些長生天仙們，也都是帶着驚喜之色道。

“莫慌，莫慌。”朋蛇長老搖了搖頭，對着這些長生天仙們道，“辦法自然是有，只是卻要看你們，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能不能實現這辦法。”

“需要什麼代價，先生只管開口，吾等連性命都能捨棄，還有什麼割捨不掉的。”這些長生天仙，此時也是完全按捺不住心頭的意動。

在這盤蛇上山即將覆亡的情況下，他們就如同是快要溺死的生靈，哪怕水面上飄過的，只是一根稻草，他們都會死抓不放。

“話不要說得太早。”朋蛇長老一字一句的肅然道，此時其臉上的神色，也是莊重無比，彷彿接下來要舉行的，是神聖到了極點的儀式一般。“想要用這辦法，有三個問題，是你們必然要面對的。”

“這三個問題，在回答之前，你們都仔細問一問自己的心。”

“且聽好，吾代陛下，做第一問。”

“第一問，問諸位，敢死戰否！”朋蛇長老站在這墓葬之前，手持着雪白的招魂幡，招魂幡上的那鈴鐺，在此時也是無風自動，叮鈴作響，彷彿是在接引這墓葬之中的英魂，從那冥冥之地，重歸於此。

“死戰而已，有何不敢！”這三千長生天仙，也是齊聲道，絲毫不曾猶豫，一如上古之時的那三千天蛇兵。

“第二問，問諸位，從此失去自我，成他人附庸，一念生，一念死，可否！”第二個問題問出來的時候，那三千墓碑之上，所銘刻着的那圖樣，也是稍稍動了一動，彷彿是活了過來一般。

這個問題問出來，這三千長生天仙，便也是猶豫了起來，如今的仙道修行理念，和上古的神祇修行理念，截然不同，仙道修行的核心，是‘我’，神祇修行的核心，則是‘衆生’，除此之外，這三千長生天仙，也都沒有經歷過上古之時，古蛇一族那風雨飄搖，種族隨時都會徹底傾覆的時代，故此，在這第二個問題問出來之時，這三千長生天仙，都是猶豫了起來，便是有些想要回答的，張了張嘴，卻發現口中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來。

失去了自我，從此成爲他人附庸，生命繫於他人一念之間，對這些得了長生的妖靈們而言，何其殘酷？這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若是連‘我’都沒了，那這盤蛇山，也自然是與他們沒了任何的關係，或者說，這整個洪荒大地，從此以後，都與他們，沒有了任何的關係——換而言之，那這盤蛇山是否覆亡，也與他們沒了關係。

而在這些長生天仙們的猶豫當中，朋蛇長老手中招魂幡上，那一串鈴鐺的叮鈴之意，也是越發的急促，清脆，彷彿是在催促着這些長生天仙，趕快做出這至關重要的決定一般。

“第二問，問諸位，從此失去自我，成他人附庸，一念生，一念死，可否！”急促的叮鈴之聲中，朋蛇長老的聲音，便是再一次的響起。

“失去自我，生死託於人手，亦不惜也！”在朋蛇長老第二次的追問聲中，這三千位長生天仙，也終於是有人應聲道。

“失去自我，生死託於人手，亦不惜也！”在第一位長生天仙應下之後，這三千長生天仙當中，便是有其餘的人，零星應道，而後應答的人便是越來越多，如同是火星落於草原，瞬間燎燃天地。

“失去自我，生死託於人手，亦不惜也！”三千位長生天仙，便是齊齊喝道。

“第三問，問諸位，從此大道無望，永淪苦海，可否！”

這第三問一出口，這墓葬面前的三千長生天仙，先是一滯，緊接着便是炸了開來——若說是失去自我，生死託於人手，這一點，這些長生天仙們，還勉強能夠接受的話，那這永淪苦海，大道無望，便是徹徹底底的撕破了這些長生天仙的底線。

於長生之前，生靈所求，便是長生，在長生之後，生靈所求，便是求道。

所謂的道途斷絕，便是讓這些生靈們，再一次的失去修行的機會——無法修行，在這個時代，對於任何一個有智慧的生靈而言，都是最大的，最深沉的絕望！

而所謂的永淪苦海，則是指，生靈縱然是死去，歸於那冥冥之地以後，便是從頭再來，一樣的是大道無望——不是這一世，而是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的，道途無望！

這是比道途斷絕還要讓人絕望的恐怖！

這三千長生天仙當中，絕大多數，都是根基不牢，以至於長生無望，而後重修了佘鈺所推演出來的傳承功法，在白玉京中證得長生的存在——對於這些人而言，他們已經體會過一次這種絕望，又如何還願意再去品嚐那種絕望？

和長生之前不同——長生之前，縱然是道途斷絕，但不得長生，千百年後，他們也是化作一抔黃土，所體驗的這種絕望，也不過千百年，但長生之後，他們所體會的這種絕望，則是以萬年計。

沒有人能忍受這種絕望！

沉默之間，這三千墓碑之上素銘刻的那圖紋，都是活了過來，在墓葬的上空，化作一尊人身蛇尾的古老神祇。

這古老的神祇，雖然是緊閉着雙眼，但這三千長生天仙，也依舊是覺得，這古老的神祇，此時正注視着自己，其目光，穿過了一切阻礙，落到了自己等人的心中。

這三千長生天仙當中，若是有人見過佘鈺，便必然是能發現，這閉目的古老神祇，其面容，赫然是與佘鈺一模一樣。

時間，便是在沉默之間消逝，當這古老的神祇，化作流光消散，重新是變作那銘刻在墓碑之上的圖像之時，三千位長生天仙，纔是猛然發現，不知不覺間，陽光已經是在天邊亮起，將這夢境刺破。

整整一夜過去，他們在夢中，也不知是過了過久——或許是千年萬千，但他們，終究還是沒能下定決心。

“罷了……你們終究不是他們……”哀嘆之聲響起，手持着招魂幡的朋蛇長老，其身形，也是緩緩的消散在了這夢境當中，緊接着，這夢境，便是直接粉碎開來，這三千位長生天仙，眼前一花，便是發現，自己已經是從夢境之中清醒了過來。

下一刻，震天的戰鼓之聲響起，水宮大軍的腳步，便是踏着鼓點，在盤蛇山中無數妖靈的腦海當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