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叫霍鋒芒。信紙上的大概意思是說他遇到的問題幾天後會有人主動過來幫他解決。

我心裡陣陣發冷，那個烏鴉究竟是什麼人，連報復都如此理智？他決定向我報復之後並沒有直接動手，而是大耗心力去尋找合適的目標作考驗我的難關。

我問：“你遇到什麼問題？”

霍鋒芒看了看我，說：“你真的是道士？”

我點頭。

霍鋒芒似乎鬆了口氣，說：“太好了。那事困擾了我很久，我誰都沒敢提，連我媽都沒說，我怕說出來之後大家會覺得我瘋了。”

事情是這樣的。霍知恩死得突然，他的家人根本無法接受這個現實。霍鋒芒本來不想動他父親的遺物，他寧願自欺欺人。一切照舊，一切照舊，也許第二天睡醒，爸爸就會回家了吧？

但是讓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的母親，那個已過半百的女人，天天沉浸在父親的一衣一襪，一杯一碗中悲痛不能自已。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霍鋒芒不忍心看着母親淪陷在不現實的過去中，這才狠下心來用一個個紙皮箱將父親存在過的痕跡都封了起來，鎖進那個黑黑的雜物房。丟進記憶的角落。

怪事就是從那時開始的。霍鋒芒收拾完東西，就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之後看見茶几上平平整整地躺着一本小小的記事本。就是文具店都有賣的，兩三塊錢一本的那種，黃色的封皮，上面有紅色的“記事本”三個字。

這種記事本正是霍知恩生前用慣的。

霍鋒芒之前剛把幾十本這樣的本子封進箱子裡。怎麼會漏了一本？他沒有多想，只是把隨手把那記事本放進雜物房。回到房間之後，他居然又看到一本這樣的記事本躺在自己的電腦前。

怎麼回事？他疑惑地拿起記事本去雜物房，一開門就看見原本放在箱子上的那個本子不見了。難道他手上的本子竟是剛纔那本？霍鋒芒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發抖。

他打開記事本，這才發現那個本子是霍知恩用的最後的一本記事本。記錄時間從那個月纔剛開始。本子才寫了四頁。

霍鋒芒把裝文具的那個箱子打開，將記事本放了進去，再次用透明膠帶一圈一圈地將箱子封好。

然而他第二天睡醒之後，又看見那本記事本擺在自己牀頭！

當時他並沒有往鬼怪方面想。屋子裡只有他和他媽兩個人。他自然把懷疑的目光放到母親身上。可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她想做什麼直接說不就行了，爲什麼要搞這種動作嚇人？再次進到雜物房之後，他就把自己的懷疑推翻了。

他仔細查看過那隻箱子。一點都看不出膠帶有被撕開的痕跡。

“我只好讓那個本子留在我房間。”霍鋒芒說，“我沒敢在我媽面前提起這事，我怕嚇着她。”

我說：“鬼比人簡單得多。它既然一再把那個本子取出來，就說明本子裡有它想讓你知道的事情。”

霍鋒芒把記事本遞給我。

第一頁寫的是“洪縣老宋，139********”

第二頁是“湘C*****”

第三頁是“彬彬快餐”

第四頁只寫匆匆寫了個“嵐”字。只所以說匆匆是因爲這個字後還跟着兩筆閒散的筆畫，看不出是什麼字。看着那潦草的字跡，我彷彿看見當時的霍知恩發現了什麼，急急忙忙地掏出筆記本記錄，卻被某些事情打斷了。這一中斷，就是永遠。

沒寫完的字就像一本太監了的小說。靜靜地存在着，沒有結局。

我對霍鋒芒說：“這些內容可能跟你爸的死有關。”霍鋒芒像明白了什麼，說：“難道是我爸不能瞑目，想要給出殺他的兇手的線索？”我說：“很有可能。”我們把本子的內容記下，然後將它交給警方。

警察雖然把記事本收下了，也答應去查，但是表情分明在說：“這幫人鬧什麼啊。”

一天，兩天，警方那邊仍是沒有消息。等到第三天的時候胡週週終於坐不住了，說：“我們等得起，那個白癡可等不起！他虛弱成那樣，隨便什麼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讓他魂飛魄散。”

我也很焦急，但是我們又能做什麼呢？

胡週週說：“記事本里不是留了個電話嗎？咱們找那人問問是什麼情況吧。就算查不出什麼也總比這樣乾等來得強。”

老宋是個老農民，六十出頭。

此時這個老農民正坐在我們面前低着頭悶聲不響地抽着水煙。我們見面之後，老宋只說了一句話“霍知恩死了？”之後就是沉默。我在老宋刻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他一口一口地把那劣質的煙氣吸進肺裡之後，終於慢慢把水煙筒移開。他並不擡頭，問：“你們找我做什麼？”

霍鋒芒說：“我爸的記事本里有你的電話。我們想……也許你會知道他怎麼會死。”

老宋的瞳仁突然放大，顫抖：“你就是霍知恩的兒子？”

霍鋒芒點頭，說：“怎麼？我爸提起過我？”

老宋笑了起來，說：“可不是嗎？他老說他兒子是他的驕傲。現在看起來還真是。”

霍鋒芒說：“你和我爸是怎麼認識的？”

老宋想起往事，目光變得空洞起來，像是有什麼人將他眼中的希望一絲一絲都抽走了。“你們跟我出來看看吧。”他把我們帶到一條黑色發臭的河流前，說：“這條河原本是我們村的母親河。我們做飯、洗衣、澆水靠的都是它。”

他又把我們帶到田地裡，說：“以前這個時候，地裡早長滿了一畦一畦綠油油的蔬菜。可是現在呢？”我們看到的田地寸草不生，有的地裡就算勉強冒出菜苗也長得亂七八糟，營養不良。

“都是河裡的水害的。”老宋說。村頭一家化工廠長年將未經處理的污水排進他們的河裡。村裡幾次三番找他們做交涉，都得不到解決。他們想找相關部門，卻總是被壓下來。

後來老宋聽說了霍知恩這號人物。那人個無數大公司幹過仗，有點名氣，有點能力，有他幫忙出頭應該有點用。於是老宋就找了霍知恩。霍知恩也答應幫忙。沒想到事情還沒有進展，霍知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