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茜茜一直站着不願離開。她覺得頭昏腦脹，腦子裡像是灌滿水一樣變得遏制不住地顫抖。周身掠過的風景，全都是陌生。陌生人的臉，陌生的地方。空蕩蕩的，毫無生機。

連她的面容也是空蕩蕩的。

一輛加長林肯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她的身後。

天空烏雲密佈，卻遲遲不下雨。風吹着樹枝樹葉發出“沙沙”聲響。滿天的烏雲黑沉沉壓下來。陰沉蓋在了孫茜茜的身上。

風狂亂地起舞。

她一動不動地站着。

林肯車裡下來一名黑衣人，撐着一把偌大的黑色傘，飛奔到孫茜茜面前，遮擋了孫茜茜周身飛舞的風。

“小姐，老爺請你回去。”

孫茜茜僵硬的面容毫無知覺，眼底一片死寂。冷冷地沉默着，奇異的神情讓她眼神變得渙散。她就像一隻木偶一樣沒有靈魂。

“小姐——”保鏢又重複了一遍。

“小姐——請您上車。”保鏢的聲音加重了。

孫茜茜機械般地轉身，眼神空洞。保鏢爲她撐傘，保持一段距離。護送着孫茜茜上了車。

車子駛過街道，開過高架橋。

黑暗，無限籠罩着整片大地。

……

“父親，她……她究竟是什麼人？”段澄楓站在屋內問一直垂手不說話的莫凜蕭，房內站着另一個長髮飄逸的女生，穿着平淡的白衫黑裙，清純的樣子惹人憐。然而她的眼神是犀利的，從開始的空洞變得如此的尖酸。讓段澄楓訝然。更讓人驚訝的是，她不是別人，竟然是同校的孫茜茜。

在“伊莎貝拉”工作的孫茜茜。

她的目光冷漠地直視前方，帶着孤傲。

莫凜蕭深深吸了口氣，說：“她是你妹妹。”

莫凜蕭的心，如同琴絃一般被拉扯着，緊繃着，不可置信地看着孫茜茜，她的眼，她的臉，那樣陌生。他想不起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個妹妹。記憶裡沒有隻言片語介紹過她，他潛意識裡選擇不相信這個事實。。

“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

孫茜茜的嘴脣微微發白，雙肩不經意地微微顫抖。

段澄楓頓時明白了一切，“原來是你的私生女嗎。”

“閉嘴，我不是誰的私生女！”孫茜茜嚴厲地打斷他的話，臉上是明顯的憤怒。手指關節卻微微泛白。

段澄楓的眼神犀利地瞪着她，他從心底有股厭惡，絲毫沒有把她當做妹妹對待。“我父親只有我母親一個妻子，只有我一個兒子，哪裡來的女兒！”

“如果不是你母親無恥地搶走我父親，我想你纔是正宗的‘私生子’。段澄楓，你

只是運氣比我好一點而已。”孫茜茜狠狠盯着莫凜蕭，眼中的仇恨不言而喻。“假如不是我的母親死前讓我來找你，我纔不會來認你。”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莫凜蕭冷聲應道。眼神不停地轉換，似在隱忍着什麼，或許是對死去的良人表示惋惜。但很快，他從憤怒中醒來，想起孫茜茜剛剛失魂落魄的樣子，問道：“我讓你拿的東西，你拿到沒有？”

“沒有。”

“爲什麼會沒有？”他的語氣是深藏的慍怒。

“你這話什麼意思？”段澄楓搶聲問出。似乎明白了什麼，“父親，不是說好不要再打西錦的主意了嗎，難道你非要我死你不可，你才肯放過她嗎？”

“我……”莫凜蕭想說什麼，意識到自己不該多說，定了定。冷聲道：“我說的並不是西錦。”

段澄楓挑了挑眉，“那你說的是什麼？”

莫凜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段澄楓，面色有些難看。“我答應過你不再招惹西錦，我確實離她遠遠的了。我只是……只是對那塊血珀……”仍然捨不得放棄。

“我說了血珀的事你也不要再強求了。血珀也不屬於我們段家。”段澄楓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內心反覆不斷地掙扎，胸口有一股難忍的疼痛緩緩淹沒他的心臟。“你非要把我們的家弄得破裂你才肯甘心嗎。如果你得到血珀你將會失去我，你也願意嗎。”

“澄楓。”莫凜蕭冷冷出聲，聲音響徹整個房間。他輕輕端起茶杯，抿口放下，眉心才肯舒展開。“今天是你第一次見你妹妹，我們一起吃個晚飯吧。”

他招來僕人準備了日本料理。

安靜詭異的晚餐時間。

所有人都不說話，都靜靜地夾着手邊的壽司。連吃東西的聲音，都靜悄悄的。

有一股壓抑的氣流緩緩在周身流竄。木板上靜靜的湯勺，紋絲不動。拘謹的樣子，像是被關在牢籠裡的動物，被人觀看着覓食。

孫茜茜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她一直低着頭，沉默，緊緊覆蓋住她。

段澄楓冷眼撇過孫茜茜，以往總是看到她親切地和江憶寒身邊的人玩在一起，打打鬧鬧。以爲她只是個長得很漂亮的丫頭，並不起眼。沒有想到是父親派去的“臥底”，所以以前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都是虛假的。

他最討厭女生裝模作樣。即便是妹妹，他也覺得噁心厭惡。

他轉頭不再看他。

莫凜蕭的目光遊離在兩人之間，心情無比複雜。他倒騰着盤中的壽司，食不知味，吃不下去。

良久，段澄楓打破了這份意外的尷尬。

“爸爸——”他輕聲喚莫凜蕭。

“如果——如果我答應繼承你的事業，你是否願意放棄血珀，放棄和西錦作對。”

“你說的是真的？”莫凜蕭眼中閃過萬分驚喜，放下碗筷，目光直逼向段澄楓。害怕剛剛說話的並不是他，又確認了一遍。“你真的願意接受我的事業？”

“是的。”段澄楓靜靜地回答，卻只低頭看着盤中物。脣角彎出一抹苦澀的笑。“我說的是真的。”儘管他父親所謂的“事業”與黑道沾邊，與違法勾結。他都願意放膽嘗試，只爲了守護想守護的人。

“就因爲西錦？”莫凜蕭訝然。爲了讓段澄楓接受他的事業，他幾乎從小便開始訓練他，給他洗腦。他只有他一個兒子。奈何這個兒子一點也不像他，雖然表面裝得如此清高孤傲，不把人放在眼裡，實則內心善良不忍傷害別人。說到手段陰謀，更是不及他老子的十分之一。他不知是該樂還是該怒。

段澄楓閉上眼睛，又睜開，睫毛跟着他的眼睛弧度顫動。“不是爲了她，而是爲了你。爸，我不想你受到傷害。”

莫凜蕭愣在那裡。

心中有股暖流流過。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在這個世界上，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如果你真的希望我繼承你的事業，好，我答應你。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誰讓……我是你的兒子呢。”

他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放下。起身，身影異常孤寂。

“我吃飽了。”

他消失在了這個房間內。

房間裡驟然安靜。

莫凜蕭的手指有些僵硬。

孫茜茜眉眼向上翹，有抹柔和的光芒點亮她的眼睛。她忽然輕聲開口問他。“你真的要放棄血珀？”

莫凜蕭愣住，沒有回答。

“你可不要忘記，這塊血珀可是神物。如果你擁有它，就能長生不老，永遠不會死。你想想，擁有不老之身是什麼樣的感覺。”她的眼裡盡是魅惑。“就是擁有整個天下，所有人都只能低頭仰望你。到時候，你還管你的事業？只要你是不死，你還會有更多的兒子，更多的女兒。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莫凜蕭心頭一動。目光毫無聚焦地望向好遠好遠。

“所有的一切都只屬於你。你不需要事業，你只要享受着這世間的一切，隨意揮霍時光，揮霍人間，揮霍你多餘的感情。爸爸，我知道，你不會爲段澄楓所停滯的。血珀纔是你真正需要的。”

血珀纔是你真正需要的。

莫凜蕭耳邊不斷翻滾着這句話，整個人像是跌入了萬丈深淵，越來越深。

然而他的腦海裡，不斷涌現的，是擁有不死之身的自己，徜徉在宇宙天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