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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盜墓手記 - 九黃泉之村下字體大小: A+
     

    九 黃泉之村(下)

    我又驚又怪,驚的是來到湘西之後,奇異之處接連不斷,先是有間旅店中的黑水妖怪,接着就是殭屍,想不到眼前又出現了骷髏怪。怪的是骷髏怪居然能夠自由活動,殭屍我是見多了,一蹦一跳亦不稀奇。骷髏怪卻不比殭屍,因爲殭屍身上還有乾肉,連接了骨骼。但是骷髏怪身上卻沒有半片腐肉,不知道如何聯繫骨骼關節之處。他們就像一隻只木偶,卻不需要提線,彷彿是自己有生命一樣,叫人莫名其妙的膽戰心驚。

    骷髏怪慢慢把我們包圍起來,突然一個缺了半邊腦袋的一個骷髏怪,手中高高提起了一把朴刀,張開下額骨,發不出聲音,呼嘯着便向我們看過來。

    我擡起登山杖,輕輕一撥,挑開腐朽的朴刀,隨之把登山杖尖頭插入骷髏怪胸口,猛然下壓,頓時將骷髏怪壓得骨骼碎裂,嘩啦啦崩潰。

    隨着這個骷髏怪的舉動,周邊所有的骷髏怪彷彿得到了命令一樣,紛紛張開下額骨,眼窩子的白光剎那間化作死神的血紅色,咆哮着撲上來。

    我們三人都是士兵出身,有較好的心理素質,眼看這些妖怪們撲了上來,當下毫不猶豫地舉起手裡的登山杖,惡狠狠的砸了下去,與周邊百多個骷髏怪展開一場混戰。

    骷髏怪對着我或刀劈,或槍刺,或斧砸,猶如漫天大雨一樣地落下來。我毫不所動,緊緊握住登山杖,擋刀,挑槍,抵斧。骷髏怪們的武器在溼度極大的森林裡掩埋了幾百年,原本就腐朽不堪,往往被我的精鋼所制登山杖一碰,就化作粉末,這是我接下來的下一個動作通常就是對着骷髏怪從頭頂開始就砸下去,咔嚓,這個骷髏怪就被我砸碎。

    我拎着登山杖左舞右揮,打得不亦樂乎,心裡對骷髏怪的恐懼漸漸轉化爲自信。我沒揮動一次登山杖,起碼會打碎一個骷髏怪,方圓兩米之內,沒有站立的骷髏怪。我知道自己的戰鬥力極強,對付這些骷髏怪綽綽有餘,但是何永進和郭熙明就難說了,乘着戰鬥的瞬間,眼角餘光瞟過去。

    何永進亦是一名勇敢的戰士,他的打法也非常接近我,大開大合,果然是一個軍隊出身的。郭熙明卻打地小心翼翼,只是護住周身,不讓骷髏怪接近,從無主動進攻,果然也是外國僱傭軍風格。

    我的登山杖又把一個骷髏怪的腦袋打飛,骷髏怪卻不會倒下,沒了骷髏的身子亦是向我撲來,當我正要劈下去的時候,倏然橫亙裡飛來一條重槍,速度極快,直刺我胸口,一剎那間就距離不過一寸。我大駭,來不及反應,只聽咔嚓一下,胸口頓時中了一擊,霎時彷彿被一百五十五加農炮的炮彈直接擊中了一樣,整個人立時飛了起來。

    我身子仰天,平行飛出了六七米,地上的骷髏怪不時地過來捏軟柿子,刀劈槍刺。我倏然一個空中轉身,仰天化作俯身,揮動手裡的登山杖,掃開一大片骷髏怪,眼看就要落在地上,我用力對着登山杖柄上一扭,拉出一條長棒,登山杖延長一倍身長,從原先的一米半變成三米長。我用登山杖對着地上一插,衝了下去。果然如我預料的一樣,地下極爲柔軟,在我下墜之力的衝擊下,登山杖幾乎插進去了一半。

    我跳到地上,又打了一個滾,緩衝了下墜力,急忙背靠在一棵樹上,用手一抹胸口。方纔我叫那個重槍擊了一下,唯恐打穿胸口。但我卻發現胸口除了稍微有些作痛,並無異狀。我心裡好奇,往懷裡一摸,掏出一枚被鐵片,定睛一看,卻是一個打穿的毛主席像章。我大喜,毛主席在保佑我。這像章一直是我的護身符,從南方叢林到新疆,一直保護我安危。

    唰!一個骷髏怪揮刀劈過來。我匆匆把像章塞入口袋,俯身避開這刀,一個掃蕩腿,踢斷了骷髏怪的兩條細腿骨。但是骷髏怪沒了腿子,還是不知死活地朝我爬過來,一邊爬一邊示威性地揮舞大刀。我看着煩悶,拔出登山杖,朝着那光溜溜的腦殼一點,頓時擊穿了天靈蓋,挑在登山杖尖頭上。

    我也不多理會,擡頭看去,現在我纔看到那個襲擊我的重槍手,卻是一個身披鐵甲的巨怪,渾身都包裹在一層黑乎乎的甲冑裡,連面部都是鐵盔,唯獨眼眸部位露出一雙血紅的眸子。

    我當下呼地舞了一下近三米長的登山杖,迎了上去,藉助奔跑的衝擊力,縱身一躍,以杖爲棍,朝天一棍,砸了下去。那巨怪不躲不閃,硬生生吃了我這一擊。須知,登山杖尖頭都是用整塊純鋼打造,份量極重,尋常人會立即腦殼破裂而死,若這些埋藏了幾百年的枯骨,恐怕會一直被我從天靈蓋劈到胸口爲止。

    可是——哪知崩的一聲,登山杖嗡嗡怪叫,我虎口一震,卻看到巨怪的頭盔緩緩分作兩半,露出一個巨大的顱骨,幾乎有常人的兩倍大小,天曉得那時候怎麼會生出這麼大的人呢,就是現在打籃球的穆鐵柱也沒有這麼魁梧。

    巨怪的腦殼微微下凹,畢竟老子的力道也是不小。但是我沒有造成明顯的傷害,那巨怪揮動重槍,對準我橫掃過來。

    我舉起登山杖一擋,整個人頓時又飛了起來,媽的,這個傢伙太難對付了,可恨現在沒有手提迫擊炮,不然給他孃的一下子。

    我環顧四周,何永進與郭熙明二人雖然打得勇猛,腳底下的骷髏漸漸堆了起來,但是有更多不計其數的骷髏怪爬來起來,慢慢圍困過來。恐怕我們不是被骷髏怪殺死,而是活活累死。再看那巨怪,明顯不是我們能夠對付,於是心念轉動,三十六計,走爲上!

    我立時站起來,高聲大叫:“同志們,撤退!”

    說着我揮舞登山杖,首先衝過去,與何永進會合,兩人合力救出郭熙明,三人同心協力,不顧一切地往外衝,沿途斬殺無數骷髏怪。好在那骷髏怪動作不夠靈活,那巨怪更是遲緩,居然叫我們逃了出來,漸漸離開了那股氤氳霧氣包圍下的森林。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身上除了一把登山杖,其他東西都丟個精光,我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罵道:“媽的,邪門,居然冒出骷髏頭來。”

    郭熙明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渾身上下檢查一邊,渾身血跡斑斑,當然都是自己的血了,骷髏怪是沒有血的,但是好在都是皮外傷,沒有大礙。他鬆了一口氣,問道:“你們都沒什麼受傷?”

    我點點頭,何永進亦然,他突然指着前方問道:“那是什麼?”

    我扭過頭,眺望過去,遠處森林暗處,閃爍着一盞白燈,非鬼火,依稀是一戶人家的燈光。

    夜深人靜,森林深處,居然有人家?

    我與何永進對視一眼,均露出了疑惑的目光。現在可不比古代,由於山裡生活不方便,政府又鼓勵下山,山間的居民絕大部分都搬遷到了便捷的山下。所以能夠在這深山老林裡見到一戶人家,簡直比大海里撈一根針還難!房子窗戶透出來的燈光幽幽,極爲誘惑人過去,彷彿是《聊齋志異》中描寫的那樣,一個青年獵人在森林裡迷了路,半夜的時候忽然看到一棟房子,門口有一位美人兒在向他招手,正喜滋滋地迎上去,莫料到卻是一頭狐狸精張開血盆大口要吃人……

    然而郭熙明卻非常高興,哈哈笑道:“運氣真好,居然能夠撞見一戶人家,也罷。今晚大家都累了,不如我們在此歇息歇息。呵呵,若是他們要收取住宿費,我請客!”

    說着這人便拖着登山杖走過去,我心裡雖然疑惑,但是也跟着過去。

    郭熙明在門口敲敲,這是一扇破舊的木門,上面的朱漆已經剝落,露出杉木的本色,彷彿一塊棺材板一樣。

    “有人嗎?”

    郭熙明大叫。

    許久裡面沒有動靜,我們按捺不住的時候,忽然吱啊的一聲,門板打開,露出半個矮小佝僂的身影,定睛細看,卻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婆,細細問道:“什麼人啊?”

    郭熙明說道:“呵呵,我們啊!嗯,要去前面的村口,夜裡急着趕路,眼看天色很暗,所以想借宿一宿,可以嗎?老媽媽?”

    “很久沒有來客人了,難得看到幾個,你們就進來。”

    老太婆推開大門,從門口望進去,裡面黑洞洞的一片,只在窗口附近,亮着一盞油燈。

    我們依次踏步隨老太婆走進去,四下裡環視,裡面相當簡陋,木板拼起來的房子沒有絲毫加工過,因爲森林裡溼度很大,木板腐朽,散發着一股濃濃的腐敗味道。

    老太婆指着地鋪說道:“哦,今天正好我兒子沒有回來,你們將就一下,躺在這裡歇息一晚。”

    老太婆說完就靠在窗臺前,對着那盞油燈,有一個土製的紡紗機,吱吱地開始紡紗。

    “老太你不睡啊?”

    我問道。

    “唉,年紀大了,也睡不着覺,就紡點紗,穿穿衣服。這三位客人,肚裡飢嗎?我這裡還有一點剩飯,權作夜宵。”

    郭熙明大喜說道:“甚好,一路奔波,肚子都餓死了。老太太,快快準備一些吃的,我絕對不會虧待你。鈔票大大的有!”

    老太婆佝僂着身子轉身走進旁邊的一個小別間,咚咚作響。趁此功夫,我低聲對何永進說道:“很怪啊!我總覺得哪裡邪門!”

    何永進點點頭說道:“我也是有類似的感覺,但是哪裡呢?卻想不到。”

    這時候老太婆走了出來,端着兩隻盤子,一隻盤子放着肉塊,另外一隻盤子放着蘑菇切片,端到我們面前說道:“招待不週,請見諒,只有一些山裡的小吃,嚐嚐味道。”

    郭熙明當即伸手把肉塊抓起來,狼吞虎嚥。我深以爲戒,唯恐裡面有什麼怪異的東西,推脫肚子不餓,徑自躺在地鋪上,聞着發黴的棉花臭味。

    “幾位客人要去哪裡呢?這麼趕的急?”老太婆一邊紡紗,一邊疑問道。

    何永進猶豫了一下,回答:“我們要去黃泉村那裡,找幾個故人。”

    老太婆嘆了一口氣,說道:“黃泉村?唉,這個村子想找故人,怕是找不到了。”

    何永進奇怪,問道:“爲什麼?”

    “聽說前幾年,黃泉村發生了一場變故,所有人都死光了呢!”

    何永進頓時吃了一驚,失聲問道:“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人都會死光呢?瘟疫?”

    “好,我告訴你。”

    老太婆慢慢地敘述起來,十幾年前文革的時候,從縣裡往黃泉村下放了許多知青。但是村子本來就很窮,糧食纔剛剛勉強養活村子裡的人,頓時來了這麼多人,還要把糧食分給他們,村子裡的人會被餓死的。於是村子裡的人暗地裡開會商議,有人說,和縣裡說說求情,有人說,把知青趕出去。這幫人都是毛主席派下來的,不能得罪,可以也不能讓村子裡的人陪着餓死啊,怎麼辦?突然有人發言,惡狠狠地說道:“都讓他們去死!”

    大家嚇了一跳,居然有人想出了這個惡毒的點子。山裡人雖然自私,但是並不歹毒。這個主意很快被否決,大家吵吵鬧鬧,吵了半年都沒有想出辦法。這時候,突然發生天災,糧食歉收,本來來了很多知青,把糧食吃了不少,這回受災後糧食更是匱乏。當村民眼睛都餓地通紅的時候,終於想起了那個提議殺死知青的主意。

    於是一天夜裡,乘知青們睡熟的時候,村子裡的男人們拿着砍柴刀,菜刀,包圍了男女知青們居住的牛棚,摸黑進來,聽到是男人的聲音,就砍下去,聽到女人的聲音,就施展蠻力強姦。慘烈的暴行持續了一整夜,天亮的時候,男青年們都被砍死,扔到野外的亂葬崗,而女知青們都被囚禁起來,供男人們發泄獸語。

    當饑荒越來越厲害,打不到野獸,挖不到野菜的時候,人也會變成野獸,紅着眼睛的村民把眼光落到了受到他們凌辱的女知青身上。

    “好歹是一百斤,如是殺了吃掉,不知道可以熬多少時間?反正他們又不是村裡人,殺了他們,也不會有人知道。縣裡來人問起,就說挨不了苦,都跑到山裡去,不見了。”

    村民們這樣想着,於是拔出了尖刀,拖出一個女知青,像是殺豬一樣的殺掉,開膛剖肚,肢解肉塊,吃進肚子裡,那是他們最爽快的一天。

    這樣差不多每隔一個禮拜,就殺一個女知青吃肉,他們吃完肉都把剩下的屍骸胡亂丟到亂葬崗裡,吃了半年多,終於吃完,饑荒也快過去了。

    幾年後有一天村長的兒子經過亂葬崗的時候,突然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心裡好奇,膽子又大,於是在亂葬崗上挖掘起來,挖啊挖,居然挖出一具屍體,樣子很恐怖,臉和身子都爛成了泥巴一樣,散發濃重的臭味,看服飾似乎就是那些男知青的。村長的兒子嚇得馬上跑了開去,回家之後一下子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牙齒慢慢變黑,好像中了屍毒一樣。

    村子想盡辦法來救他兒子,但是無力迴天,很快他的兒子就死掉,屍體發黑帶青,眼睛也化作黑灰狀,散發難聞的臭味。

    因爲他是村長的兒子,大家都賣村長的面子,來守靈。到了三更天的時候,很多人都昏昏欲睡,突然聽到一聲慘叫,大家張開眼睛,驚訝地看到,村長的兒子活了過來,但是模樣非常恐怖,腦袋膨脹地像是豬尿,牙齒森森,一口就咬在村長身上,連骨頭都咬了出來。大家拿起家麼想救村長,但是村長兒子已經變作殭屍,非常厲害,跳來跳去躲避。等到村長被救出的時候,已經死掉了。大家正要想辦法處理的時候,突然村長也活了過來,變作殭屍,一口咬住身邊的一個人。他們殭屍父子大作祟,只要被他們咬死,那個死人也會被變作殭屍。這樣一來,村子裡的人一個個都咬死,聽說,整個村子只有一個小娃娃活了下來,因爲躲在炕底下,殭屍不能彎腰咬他。

    知道情況的人都說,冤孽啊,這是知青的冤魂在作祟。他們死得好慘,死不甘心,所以才化作殭屍,附在村長兒子身上來殺人。

    我側躺在地鋪上,腦袋枕着胳膊,不知是山地夜間本來就陰寒,還是老太婆講的故事實在過於悚人,反正我突然一陣哆嗦,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我眼睛轉動,再看其他兩個人,郭熙明手裡拿着肉塊,口裡也塞着一塊,但是卻已經忘了咀嚼,呆呆地看着老太婆,不知所措。而旁邊的何永進眼珠突出,吞嚥了一口唾沫,疑問道:“你是說,黃泉村的人,統統死光了?”

    “死光了!人做孽,不可活啊!”老太婆一邊繼續紡紗,一邊回答。

    聽完這個故事,郭熙明哪還有胃口,推辭了剩餘的食物,俯下身來和我擠在一起,何永進卻面色凝重,足足思慮了三刻鐘才躺了下來。我瞟了一眼旁邊呼呼大睡的郭熙明,心想這人倒也安穩,什麼情況下都可以睡着。然後我問何永進:“你有心事?剛纔我看你聽完老太婆的故事就若有所思。”

    何永進低低地長嘆一聲:“打自從我的妹妹死去之後,我就對黃泉村充滿了仇恨,真恨不得將他們一一殺死。但是現在聽到他們竟然都已經死了,突然有種抓住了氣球,又驀然爆炸了的空虛感覺,我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啊!”

    我說道:“少怨天怨地了,你妹妹究竟死了沒有,我們都不能確定。明日前去一看,即可知道。睡覺睡覺……”

    何永進默不做聲,我知道他還是心事重重。而我腦中卻亂七八糟的想着其他事情,一會兒是風騷的老闆娘,一會兒又是嬌小的無雙,片刻又想到了眼前還在紡紗的老太婆,繞來繞去,倏然一震,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我老是覺得這個老太婆有點不對勁!

    須知,自從我來到湘西之後,除了受過較好教育的羅明申等少數人以外,另外聽到的其他人說話,灌滿了我兩耳朵湘西土語,縱然如尹玉旻老闆之類見過世面的女子,說的國語湘西味也很重。至於另外其他土著,都是一口猶如外國話的湘西土語。可以眼前這個老太婆,年紀一大把,又住在深山老林裡,極少外出,居然能夠如此流利的用國語和我們交談,絲毫沒有一點不通暢。再說方纔她說講的故事,遣詞用句,非一般人能夠掌握,起碼是受過高中以上的學歷纔可以。她究竟是什麼人?

    我頓時暗暗握緊了登山杖,時刻戒備,萬一那個老太婆稍有異動,即可擊出。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那老太婆還在不緊不慢地紡紗,耳邊郭熙明鼾聲如雷。其實今日一天奔波下來,身心老早疲憊不堪,我不由得眼皮打架,慢慢地失去意思,眼前化作黑暗的世界。

    時間無定,模糊的意思重新開始清晰起來,我緩緩張開眼睛,一絲刺眼的亮光射入我眼眸,天光大亮了。我稍微眯着眼皮,等瞳孔習慣了亮光,再整個兒張開,陡然渾身一震,不由得失聲大叫。

    “怎麼了!”

    何永進條件反射般地拿着登山杖跳起來,眼皮還沒有張開,等他張開,順着我手指方向指去,頓時駭然!

    我們居然睡在一口棺材裡!

    我定定神,站了起來,四下裡打量,這是一口薄皮棺材,約莫三尺多寬,差不多可以容納三個大男人擠在一起。棺材底鋪着一層棉花,發黴發黑,再看棺材的材質,是用杉木製作,已經埋藏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散發着木頭髮黴的氣味。

    棺材被半埋在土裡,這裡原先是一個墳包,可能遭遇山洪暴發等原因,把棺材衝了出來,棺材蓋卻不知道去了哪裡。我朝前面眺望,看到棺材蓋在離我們三四米的地方。

    我從棺材裡爬出出來,雙腳剛剛落到地上,突然一滑,頓時摔倒,摔得眼冒金星,手中好像按着什麼東西,圓乎乎的,於是我低頭看下去,忍不住又是大叫,我按着的是一個骷髏頭。

    按理說,我骷髏頭見多了,有什麼可怕的。但是這個骷髏頭還沒有完全腐爛完,貼着一層爛皮,特別噁心。在骷髏頭的天靈蓋上,連着一層頭皮,上面長滿發白的長髮,看樣子竟然是一個女人的頭骨。而在骷髏頭旁邊,卻是一隻裂了一個口子的碎瓷花碗,裡面盛着香油,還捏着一條棉芯。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昨天明明借宿在一個老太婆家裡,怎麼突然一下子跑到棺材裡來了呢?

    我瞅瞅棺材蓋,又看看棺材、女人的頭骨和油燈碗,腦中頓時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我們遇鬼了!

    傳說老墳時間久遠,即會化作鬼墳。以棺材爲鬼屋,以棺材蓋爲鬼門,那骷髏頭,就是老太婆,點着殉葬的長明燈,夜深人靜,引人入蠱,作爲替死鬼。所幸昨日我們人多,三個大男人陽氣很重,使得鬼怪不敢造次,不然老早被捲入棺材,活活殉葬了。

    “怎麼了?”

    我回頭看過去,那是郭熙明爬了起來,可能腦子還沒有清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突然郭熙明臉色一紅,那是憋氣的紅,對着棺材裡就喔喔嘔吐,吐出泥土、蚯蚓等奇怪東西。原來昨日老太婆所做的飯菜,就是用這些玩意變出來的啊!幸虧老子警惕,沒有吃下去。

    何永進打了一個寒顫,說道:“邪門啊!我在山裡住了這麼多年,也走了不少夜路,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這山,到底怎麼了?”

    我凝視着大山,早晨山間氣候溼冷,一層層白茫茫的霧氣升起來,繚繞於森林裡,看似白雲飄飄的須彌仙山一般。但我剛轉過身,就如鍼芒在背,彷彿森林活了一樣,無數雙山精的眼眸正冷冷窺視着我們,叫人感覺到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異氣氛。還是趁早離開這鬼地方爲妙!

    我們三人馬上出發,隊伍之中,郭熙明一本吐得一塌糊塗,可是畢竟早年是軍隊出身,底子已經打下,我們放慢速度,再喝了一些溪水,走了半個多小時就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口中一直嘟噥見鬼了見鬼了。這次真***見鬼了!方纔臨走之時,我本想一把火燒掉棺材和屍骸,何永進攔住我說,反正這老女鬼也沒有下什麼毒手,還收留了我們一晚,買個人情,反而把她遺骨收拾好安葬了。

    我們穿梭在霧氣瀰漫的森林裡,幸虧指南針沒有失靈,所以一直循着既定路線前進,大概走了兩個多小時,突然眼前豁然開朗,霧氣散去,我們走到一個對風口,往下就是一排排民居,黃泉村到了!

    從高處眺望,黃泉村約莫有兩三百個房屋,山間缺乏泥土之類的建築材料,所以都是直接用石塊壘積起來。湘西舊時屬於古揚子海,後來地殼變動,滄海爲桑田,岩石多是沉積岩,唯獨此處怪異,我看到的岩石,居然清一色是黑色的岩漿岩,似乎是千百年前,該地爆發過巨大的火山。岩漿岩之一的玄武岩歷經風雨,表面更加黑油油,看上去整個黃泉村就如一個黑色的魔鬼之城!

    黃泉村這個名字,我第一次聽說是在九年前,那是在過去的有間旅店裡,我一不小心殺死了趕屍匠,何永進大驚失色,說出了黃泉村乃是傳說中馴養殭屍之村落。之後我又陸陸續續得到一些信息,那黃泉村是以製造殭屍和趕屍匠出名,與過去的羅家集村乃是敵對關係的村落。我推測起來,那黃泉村是當地的土著,而羅家人則是外來的家族,本來就爲了土地和水源發生爭執。加上兩個村子都是莫名的神秘村落,一個蓄養殭屍,一個信奉邪教,兩毒相攻,鬥地毫不厲害。我看過羅家人遺留下來的信後,認爲最終還是黃泉村技高一籌,施展手段在幾十年前把羅家集全村屠戮。但是他們也沒有好下場,終於在幾年前遭受奇怪的災害,全村消亡。我不認爲這和羅家人無關,或許就是羅明翰乾的。可惜他已經死掉了,我問不出什麼話來。那血衣夜叉,或許就是黃泉村的遺民。

    我們循着山坡走下,來到黃泉村門口。按照中國古老的村居結構,在村口種植了一棵大樟樹,樹上掛着一口召集村民之用的銅鐘。眼下大樟樹已經枯死,身軀扭曲成一個怪異的模樣,好像是一個人身受酷刑以後才死去。上面的銅鐘更是殘破不堪,當我們路過的時候,突然咣噹一下,銅鐘猛然從樹上掉了下來,把我們嚇了一跳——吊繩斷了。

    因爲我和郭熙明都是外人,只有何永進是本土湘西人,理所當然地讓他走在前面,明知黃泉村裡面的人統統死絕了,但是我們三個不知道怎麼了,不約而同地把登山杖舉了起來,時刻防備。

    我一邊走,一邊打量着四周的村居。假若在其他地區,只要不是羅布泊之類的,幾年無人煙,老早就長滿了草木。但是這裡與其說的村裡人都死絕了,還不如說是整個村子都死掉了。我看不到一隻野雞、一隻野狗,連地上長的野草都沒有。四周靜悄悄的,偶然纔有一陣風吹過石頭隙縫,發出嘶嘶的慘叫。

    走了五六步,我窺視着民居,突然舉起手低聲喝道:“等等!”

    何永進、郭熙明兩人戛然止步,看着我走進一間村居。這間村居的房門老早破敗不堪,我輕輕一推,嘩啦地就倒下,揚起一層煙霧。我穿過煙霧,走進裡面。和許多貧困的山村居民一樣,裡面是集食宿一體的房子,石牀就在竈臺旁邊。我之所以走了進去,是因爲看到石牀上,似乎躺着一個人形。明知極有可能是死人,但是經不住好奇還是進來看看。

    果然在石牀上側躺着一個人形,背對着我,衣衫上佈滿灰塵,看衣服,應該是一個女人。我上前小心翼翼地登山杖一鉤,女人的屍骸轉了過來,突然咔嚓一下,一樣東西掉了下來,我一呆,愣愣地看着地面,竟是一具小小的骸骨。

    原來這女人是懷抱着孩子一起死去的。

    女人和孩子老早化作屍骨,空蕩蕩眼窩一起凝視着天空,訴說着恐怖的經歷。屍骸我見多了,不覺得很可怕,湊近女人是屍骸,挑開衣衫,仔細檢查了一下骸骨,這才走開。

    何永進在門口迎接我,問道:“怎麼了,有什麼發現?”

    “不是什麼殭屍咬死的!”我搖搖頭說。

    何永進說道:“殭屍殺人,實在過於玄奇,如果是我,也是不大信的。你看出來了嗎、他們是怎麼死掉的?”

    我的眉毛不由得捲了起來,說道:“非常奇怪,他們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也不像是瘟疫襲擊。而是一下子就死掉了。就像有種看不見的殺人武器,殺人於無形,實在太奇怪。”

    何永進嘆道:“反正也不管我們的事情,走,去找找墳墓。”

    山裡人爲了節省土地,一般都把死人的墳墓都遷葬在一片固定的山地上。我們走過村頭,就看到了墳墓區,一邊是比較整齊的墳墓,另外一邊卻是屍骸亂放的亂墳崗。何永進的妹妹既然是被人買來殉葬,自然是安葬在墳墓區裡,我們一塊塊地看着墓碑,倏然眼前一亮,前面一方墓碑,上:愛子某某兒媳何水仙之墓。

    “就是這裡!”

    何永進激動地不得了。

    三個人當下脫下了外褂,拾了幾樣家麼,就開始幹起盜墓賊的勾當。我倒是無所謂,幫戰友一把,可是郭熙明苦了,這個傢伙原本以爲我們來找寶貝,但是想不到是這個吃力不討好的活,無奈之下,也只得幹了起來。三個人大男人力氣大,加上山村小墓,埋葬的也不是很深,不過片刻,就挖出了兩口棺材。當登山杖一把撬開棺材蓋之後,何永進身形頓時定住,臉上神色呆滯,因爲他看到,棺材裡躺着兩具屍體,尚未腐爛的衣物清楚的顯示,這是一男一女。

    何永進痛苦地蹲下去,像個小孩子一樣,捂着額頭哽咽。我長嘆一口氣,他們兄妹情深,這遠遠不是我這個孤身一人的光棍所能體會。我把目光移向女人的骸骨,按照常理推斷,等下何永進定然將其撿起來,收拾回家安葬。我細細盯了一眼,突然大叫道:“不對,這女人不對,絕對不是你妹妹!”

    “什麼!”

    何永進頓時跳了起來,叫道:“你說什麼?”

    我指着女屍裸露的牙齒說道:“從這副牙齒的磨損程度來看,這個女人的年紀絕對超過八十歲,怎麼可能是你那個才二十出頭的小妹妹呢?”

    何永進頓時陷入迷茫中,口中喃喃自語:“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嘿!老母雞換鴨,真***邪門了!怎麼回事?

    我扭頭看到何永進一直苦苦思索,額頭冒出絲絲熱氣,面頰通紅如關公,渾身上下不住輕微地抽搐,竟然是有些思想過度,走火入魔的情形,若不再及時搶救,極有可能像是工作超標的電動機一樣,冒煙燒壞。於是我急忙上面安慰道:“老何,我看另外一具棺材裡的屍體是個年輕男子,顱骨頂部骨縫還沒有癒合,死的時候絕對不會超過二十歲。而所謂配冥婚,總不可能是配這個老太婆?既然不是殉葬,說不定就是男死屍他媽。由此有一件事我們可以確定,你妹妹尚未有死亡的證據,尹老闆很有可能就是你妹子!”

    何永進猛然一震,頓時從迷茫中清醒,面露驚喜的神色,大笑道:“也對啊!我們過來的目的,就是確認我妹妹死生。沒有屍骸,就不可說她死掉。尹老闆極有可能便是我妹妹,但是因爲某個原因,而暫時不能與我相認。哈哈!”

    何永進想通了問題,立時心情舒爽,渾身一下子就年輕了四歲一樣,容光煥發,那種憂愁悲哀的黑霧從他身上無影無蹤,回覆了當年開朗戰士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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