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闆的豆漿機生意，已經完全做不下去了。
拖垮海山牌豆漿機的，正是黃老闆當初承諾過的售後服務。
三年故障只換不修，以及刀頭終身質保，這本來就是黃老闆這種山寨小廠價玩不起的。
山寨小廠的優勢向來都是低廉的價格，而不是品質和售後，黃老闆放棄了自己的優勢，轉而跟李衛東拼產品的品質和售後，自然會敗得一敗塗地。
家電行業畢竟跟其他行業不同，家電屬於那種每天都使用，而且要使用過好多年的產品，這個行業如果沒有過硬的品質和方便的售後，企業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特別是在九十年代的中國，工業能力遠不如後世，老百姓的收入水平也低，家電對於普通家庭而言絕對是奢侈品，即便是吹風機、電熨斗這種小家電，都需要攢好長時間的錢才能買一臺。
這也使得老百姓在挑選家電產品時，不光看中價格，更看中品牌和品質。這種情況下，雜牌子的山寨家電廠註定只能謀求短期利益，賺一波快錢。
越來越多的故障豆漿機被代理商退回到廠家，黃老闆新生產出來的豆漿機，全都拿去填“只換不修”的窟窿了，這個時候黃老闆陷入了白忙活的境地。
如果再算上黃老闆支付的工人工資，此時的黃老闆，其實是在虧錢。
於是黃老闆乾脆決定，取消之前的售後承諾。
售後承諾不能兌現，產品的口碑肯定崩塌，最起碼會得罪那些買過海山豆漿機的消費者。但這總比天天虧錢強！山寨廠家本來就沒有什麼道德可言，又怎麼會在乎消費者。
可以說到了這個時候，黃老闆的豆漿機生意已經失敗了。
而李衛東發動的價格戰，則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黃老闆的豆漿機徹徹底底的賣不出去了。
黃老闆決定，退出豆漿機領域，以後還是老老實實的去賣雜牌子電飯煲吧！
價格戰雖然是最低端的商業競爭手段，但其實也有很多的積極作用，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淘汰一批劣質產品生產商，和謀取短期利益者。
於是乎黃老闆就被淘汰了。
工廠的原料倉庫裡，黃老闆正陪着一箇中年人，清點豆漿機的庫存原料，那個中年人手裡海蜇一個記事本，一邊清點，一邊記錄。
既然不打算繼續做這門生意了，那麼庫存的原料和零部件也就沒有用了，要儘快賣掉，好到也能回籠一筆資金
這個中年人便是專門做廢舊工業原材料和零部件回收的人。
清點過後，中年人掏出計算器，算了小半天，然後在計算器上按下了一個數字，遞給了黃老闆。
“怎麼這麼少！”黃老闆看了看計算器上的數字，接着說道；“孟老闆，咱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做生意講究常來常往，你給的這個價格，也太沒有誠意了吧！”
這位孟老闆卻是呵呵一笑，開口說道；“黃老闆，我給你的可是良心價，不信的話你找別人打聽打聽，我雖然不敢說這是最高的價格，但這價格絕對合理，你不會吃虧的！”
“怎麼不吃虧，我虧大了！”黃老闆搖了搖頭，接着說道；“我這些原材料和零部件，可都是全新的，我進貨的時候，還是加價纔拿到貨的。現在你給的這個價格，比我的心理價位低太多了。你再給我加點！”
孟老闆則開口說道：“黃老闆，實不相瞞，如果是上個月的話，我還能加三成的價格，但是這個月可不行了，現在你倉庫裡的這些原材料和零部件，每天都在跌，一天一個價，我收回去的話，如果不趕緊出手，也會虧本的！”
“三成！才一個月就跌了這麼多麼？”黃老闆有些不敢相信的問。
“最近出貨的人太多了，都是做豆漿機的。”孟老闆長嘆一口氣，接着說道；“黃老闆，你們公司的情況還是好的，我今天上午去了中山的一個工廠，他們的庫存的原材料和零部件，是你們的三倍！公司老闆的愁的頭髮都掉光了！“
聽了這話，黃老闆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有人比自己虧的更多，貌似可以找一些心理平衡，可是轉念一想，自己也虧了不少錢，就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孟老闆接着說道：“要我說啊，你們這次就不應該盲目的去跟風生產什麼豆漿機！我瞭解了一下，這東西看起來結構很簡單，但想把產品做好卻很困難。
那個小狗電器應該是掌握非常健全的技術，纔敢把產品拿出來的，結果你們什麼都不懂，就直接跟着仿製，結果做出來的東西品質不行，當然就虧了一大筆錢！”
“孟老闆說的是啊！這次的確是太大意了，以爲豆漿機這東西利潤高，做起來也很容易，就匆忙上馬，結果前幾年掙的錢，全都賠進去了。”張老闆點了點頭。
孟老闆繼續道：“其實咱們南方的情況還好一些，畢竟咱們這邊的工廠做的早，好歹也在豆漿機出現的早期賺了一些錢。
北方的很多廠子就沒有這麼幸運了，有些是最近一兩個月纔打算上馬豆漿機也業務的，結果剛開始生產，就遇到了小狗電器降價。
那些企業纔是真的損失慘重呢，連早期的錢都沒有賺到。要是停下來不做的話，肯定是純虧損，要是繼續生產的話，產品賣出去，虧得更多！”
跟風山寨這種事情，其他地方的反應速度，的確是比不上珠三角地區。
同樣的一款產品，珠三角已經開始出貨了，長三角可能還正在生產，而北方則剛剛打算要上項目。
所以當李衛東發動價格戰時，損失最嚴重的是那些剛開始生產豆漿機的企業，他們的產品還沒有來得及上市，李衛東就已經一統江湖了，這些企業連參戰的資格都沒有。
……
王久陽望着會計遞上來的賬目，一副愁容慘淡的樣子。
王久陽本來就只有十萬塊錢的本錢，幾個月的經營下來，公司賬目只剩下個位數，別說給工人發工資，眼看着連水電費都要交不起了。
原本王久陽還指望着，把久陽豆漿機賣出去，可以回一筆款，然而市場卻給了王久陽狠狠一巴掌。
王久陽生產的豆漿機，仍然是傳統的泡磨型，也就是需要將黃豆完全泡軟，才能進行加工，泡豆子需要八到十個小時，僅僅是這一道工序，就勸退了很多的消費者。
而且王久陽也知道，自己的產品質量很一般，不一定能用上三年；自己用的只是普通的不鏽鋼刀片，也不可能終身質保，所以王久陽並沒有盲目的跟進李衛東的售後承諾。
這也就導致王久陽的豆漿機，銷量非常的低，幾乎沒賣出去多少。
消費者不願意選擇一款用起來麻煩，質量一般，又沒有售後的豆漿機。
歷史上王久陽推出豆漿機的時候，市面上沒有其他的競爭對手，所以即便王久陽的豆漿機用起來麻煩一些，品質稍微差一些，售後服務也不到位，依舊會有顧客圖新鮮，願意爲之掏錢。這也使得王久陽完成了最初的資本積累，逐漸推出了更好的豆漿機。
但現在王久陽不再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也未能創造出自己的豆漿機帝國。
王久陽知道，自己的企業已經撐不下去了，他失敗了！接下來他要去找份工作，然後償還好幾萬塊錢的債務。
“要不然去特區打工吧，聽說那裡工資高，我好歹有大學的學歷，去那裡的話應該能找得到工作。”王久陽一邊想着，心中卻滿是心酸。
有句古話叫父母在不遠游，王久陽的父母年紀也越來越大了，需要有人陪在身邊，雖然現在王久陽也不在家鄉，但坐車回去也就是半天的時間，休息個週末還是能跑個來回的。
若是去特區的話，這單程的路途就得幾天幾夜，萬一要是父母有什麼事情的話，他想趕回去都很困難。
王久陽是個孝子，他並不想離開家鄉太原。
就在此時，王久陽桌子上的電話響起。
王久陽伸手接起電話，語氣低落的衝着聽筒一聲“喂”。
“請問是王久陽王老闆麼？”電話裡想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對，我就是王久陽，你是哪位啊？”王久陽開口問道。
“我叫李衛東。”對方開口答道。
王久陽想了想，他好像並不認識叫李衛東的人。
李衛東則自我介紹道：“王老闆可能不認識我，但小狗電器，你肯定聽說過吧？我就是小狗電器的廠長！”
“小狗電器的廠長！”王久陽心中一驚。
王久陽的確是不知道李衛東的大名，但他對小狗電器卻是太熟悉了。這可是第一個推出豆漿機的企業，而且之後的一系列操作，更是將其他的雜牌子豆漿機都統統打趴下，大有一種一統江湖的趨勢。
而王久陽也是受害者之一，如果沒有小狗豆漿機的售後承諾和價格戰的話，王久陽的企業或許能撐得久一些。
如今小狗電器的廠長竟然打電話給自己，這讓王久陽滿心意外。
王久陽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纔開口問道：“李廠長，你找我有什麼事情麼？”
李衛東則回答道：“王老闆，我現在就在濟城，方便的話，我們晚上吃頓晚飯，再慢慢聊？”
王久陽猶豫了片刻，他本不想答應，畢竟在王久陽眼中，李衛東可是最大的競爭對手。然而王久陽再一想，自己已經很久沒有下館子了，倒不如趁這個機會打打牙祭！
雖然的豆漿機不是你的對手，但是到餐桌上吃回來一些，好歹也扳回一城！
……
王久陽比李衛東還小了一歲，兩人也算是同齡人。
只不過兩人的命運軌跡大不相同，李衛東初中畢業就進了國企，在運輸公司混了幾年後，積累了資本，在八十年代中期就走上了創業的道路，如今已經是億萬富翁。
而王久陽上了大學，大學畢業後去技術學校當了老師，碰上了鐵飯碗，今年纔剛剛開始創業，然後卻賠的一塌糊塗。
這顯然就是勝利者和失敗者之間的一場對話，王久陽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乾脆低着頭吃吃喝喝，也不怎麼說話。
酒過三巡後，李衛東率先開口說道：“王老闆，你們公司生產的那個豆漿機，銷量比較一般吧？”
“我們的銷量還可以，不算太好，也並不差！”王久陽很硬氣的說道。
面對勝利者，王久陽並不想示弱，所謂輸人不輸陣，男人畢竟都是要面子的。
李衛東則是不以爲意的笑了笑，接着問道：“王老闆，你那個公司，現在的經營情況，應該也不太樂觀吧！”
“我們公司的情況很好，資金也很充裕！”王久陽繼續打腫臉充胖子。
李衛東大概能體會到王久陽死要面子的心情，他再次笑了笑，開口說道：“王老闆，大家都是同行，互相之間對彼此的情況多少也是有所瞭解。”
王久陽被李衛東拆穿，便立刻反駁道：“做生意嘛，偶爾遇到困難是正常的，重要肯努力，難關總是會過去的！”
“我現在就有個機會，可以幫助你渡過難關，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李衛東笑盈盈的問。
王久陽頓時一臉警惕：“你要做什麼？”
“明人不說暗話，我想請王老闆加入小狗電器。”李衛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你要我去跟着你幹？”王久陽沒想到李衛東的目的經驗是自己。
李衛東點了點頭：“王老闆，如果你肯來我們小狗電器的話，那麼我會將小狗電器的豆漿機業務，全部交給你負責。包括研發和銷售！”
“那生產呢？”王久陽下意識的問。
“我們小狗電器的生產模式與其他企業不同，這方面有專門的體系和人才進行管理。”李衛東回答道。
王久陽搖了搖頭，一臉牴觸說道；“我現在在久陽電器，好歹是個老闆，去了你那裡，豈不是成了打工仔了！”
但凡當過老闆的人，大體是不願意再去跟別人打工的。
李衛東則開口說：“你不想給我打工也可以，只要你完成了銷售目標，我可以給你小狗電器的股份！到時候你就是股東，是給自己打工！”
“你願意給我股份？”王久陽心中一驚，他瞪大了眼睛開口問：“我憑什麼信你？”
“我覺得就憑我的身份，還不至於騙你。”李衛東無奈的笑了笑，接着說道；“當然，空口無憑，我們可以籤一份對賭協議，白紙黑字寫到合同裡。”
王久陽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問道：“李廠長，我連自己的豆漿機都賣不出去，你爲什麼要找我去負責小狗電器的豆漿機業務？”
“你的豆漿機賣不出去，不是因爲你的緣故，而是因爲你的產品不行。畢竟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嘛！但我們的小狗豆漿機不一樣，是市面上最好的豆漿機。”
李衛東話音頓了頓，接着說道；“另外我選你，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你對豆漿機很瞭解。你始終都在賣泡磨式的豆漿機，也沒有盲目的去做超出產品性能的售後承諾。
這說明你非常清楚豆漿機的性能，知道你所生產出來的豆漿機，不能直接加工幹黃豆，也不可能使用好幾年而不出故障。這就是你於其他人的不同之處，也是我所看中的。
我們小狗電器需要的，就是你這種踏踏實實去做產品的人，而不是那種只爲了賺錢的人。我們要做的，是全世界最優秀的豆漿機！讓每一個老百姓，在家就能輕輕鬆鬆的喝到豆漿！”
李衛東的這一番豪言壯語，頓時讓王久陽有一種激情澎湃的感覺，他瞬間覺得，自己遇到了知音，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與這位知音人共同完成理想。
王久陽最初做豆漿機，就是因爲自己愛喝豆漿，他也希望可以將豆漿機帶入到千家萬戶，讓每一個家庭都能方便的喝到豆漿。
如今李衛東所說的話，正中王久陽下懷。
旁邊的李衛東偷偷觀瞧，發現王久陽眼神中充滿了期盼的色彩。
“這招果然有效，跟王久陽談談理想，他就上鉤了，到底是年輕人啊，就是好忽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