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仁杰返回家中，卻看到兒子唐昊穿着背心褲衩，手裡拿着錘子，修理着一個小板凳。

“今天回來挺早啊！”唐仁杰開口說道。

“下午壓根就沒去單位。”唐昊話音頓了頓，接着說道；“反正去了也沒事情做！”

“你這不是曠工麼！曠工是要扣工資的！”唐仁杰皺了皺眉頭。

“扣就扣唄，上個月工資就沒發！”唐昊一邊說着，一邊揮舞着小錘子，繼續修板凳。

元件五廠的情況比去年更加糟糕了。去年的時候，元件五廠還能有幾十萬的盈利，而今年則是鉅虧上百萬。

1992年，世界級的半導體企業都開始玩晶圓了，而元件五廠仍然停留在半導體管的時代，你不虧損誰虧損？

面對虧損，企業改制也被推向了風口浪尖，只不過像是元件五廠這種老牌的企業，內部本身就錯綜複雜，改制更是顯得格外的困難。

半導體產業已經進入到高技術、高投入的發展模式，有錢有技術，才能把半導體給做起來。像是元件五廠這種臃腫的老企業，即便是改制，也不符合這兩個條件。

看到兒子這副模樣，唐仁杰心中有些心酸，自己這個兒子好歹是交大應用物理專業畢業的，當年也是天之驕子，也因此才能進入鼎盛時期的元件五廠當工程師，現如今這位名牌大學畢業的工程師，卻在這裡掄錘子！

關鍵還不是昊天錘。

唐昊並沒有注意到父親的表情，他擺弄着手裡的錘子，同時開口說道：“爸，要是元件五廠真的不行了，我就去你那個研究所裡打雜唄！我好歹也是交大物理系的，在電磁學方面，水平也不比你那些學生差多少。去你那個研究中心，多少能給我一份工資吧！”

唐仁杰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開口說道；“你要是真想去來研究中心的話，現在倒是有個機會，李廠長要開闢新的項目，研發負離子吹風機和榨汁機，其中榨汁機的研發，需要符合力學和結構物性，跟你的專業倒是對口。”

“真的？爸，那你還等什麼，讓我去啊！”唐昊立刻說道。

“去什麼去！我這種已經退休的人，跟個體老闆打工也就罷了，你一個國企幹部，怎麼能跟個體老闆打工！”唐仁杰開口說道。

當年大學生進國企，直接就是幹部編制，所以唐昊在元件五廠，也是幹部身份。

唐昊卻撇了撇嘴：“我這個國企幹部，現在連工資都發不上了！得虧在家裡吃住，要不然我得天天吃土！再說了，跟個體老闆打工怎麼了？你那幾個學生，本來也都是咱們廠的，不也被你拉去，給個體老闆打工了麼！”

“你懂什麼！他們是徒弟，你是親兒子，能一樣麼！”唐仁杰冷哼一聲。

“是不一樣，好處都給徒弟了，親生兒子什麼都沒撈着。”唐昊的語氣中充滿了不滿。

唐仁杰無奈的嘆了口氣，開口說道；“跟着個體老闆打工，錢的確是掙得多，但是不穩定啊！說不買明天個體老闆的工廠倒閉了，我立馬就得失業！”

“穩定能當飯吃？我現在是挺穩定的，按時上下班，沒事情也沒工資。”唐昊撇了撇嘴，語氣中盡是不滿。

唐仁杰則接着解釋道：“我也不是不想讓你去研究中心，關鍵就因爲，你是我兒子，我擔心李廠長會多想，認爲我是任人唯親。”

“人家李廠長或許會覺得，你是舉賢不避親呢！”唐昊冷哼一聲，接着說道；“再說了，我這個交大物理系的大學生，又不是假的！你要是不讓我去的話，我明天自己去找那個李廠長毛遂自薦去！”

“別，你自己去找李廠長，那還不如我去跟李廠長說！我去說的話，好歹還能解釋解釋，你自己去毛遂自薦，我擔心李廠長反而會多想！”唐仁杰開口說道。

最終唐仁杰還是沒有頂得住唐昊的央求，決定第二天帶着他去見李衛東。

……

李衛東也沒想到，讓唐仁杰找人才，他卻把自己兒子給帶來了。

還真是舉賢不避親啊！

李衛東之前去請唐仁杰出山的時候，是見過唐昊的。只不過李衛東沒想到，唐昊是交大物理系的高材生，學的還是應用物理。基本上能學這個專業的，肯定都是當年的尖子生。

“小唐工，請坐。”李衛東招呼唐昊坐下，然後從包中拿出了一份簡單的圖紙，遞給了唐昊。

“小唐工，看看這個，這就是我設計的榨汁機。說是榨汁機，實際上也可以說是橙汁機，就是專門榨橙汁用的。”李衛東開口說道。

李衛東交給唐昊的圖紙，實際上就是後世比較流行的電動榨橙汁機，國產貨在點上平臺式，一百多塊錢就能買到。

榨橙汁機的結構非常簡單，沒有刀片，榨汁全靠一個錐形的凸起，需要榨橙汁的時候，將橙子切成兩半，然後往錐形凸起上一按，錐形突起就會轉動，然後將橙汁擠壓出來，落入到下面的橙汁收集器當中。

唐昊知道李衛東是在考校自己，他接過圖紙，迅速的看了一遍，開口說道：“這榨汁機竟然沒有刀片，我明白了，榨汁全靠上面這個錐形凸起對麼？”

李衛東點了點頭，簡單解釋道：“你說的沒錯，這個錐形凸起就是榨汁器，將橙子切開，放在榨汁器上，裡面的電機會帶榨汁器轉動，然後完成榨汁。”

唐昊稍微思考了幾秒鐘，開口說道；“既然是榨汁的話，這個錐形凸起的表面就不能是平滑的，得有棱才行！大概是這樣的。”

只見唐昊拿出鋼筆，迅速的就畫好了一個結構圖，遞到李衛東手上，接着介紹道：“這只是個簡單的草圖，如果想要將省力和效率做到最大的話的話，我需要進行一些力學方面的計算，來確定錐形的弧度，以及棱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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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材料方面的問題，若是用不鏽鋼做這個錐形榨汁器的話，上面還可以做一些小洞，方便果汁留到下面的收集器裡；但若是是塑料做錐形榨汁器的話，那就不要做小洞了，否則的話材料工藝可能不過關。

另外還有一點，從物理學的角度上講，如果想要提高榨汁效率的話，榨汁器不能只向着一個方向轉動，而是應該兩個方向都能轉動。比如做完順時針旋轉厚，再做逆時針旋轉，這會造成兩個完全相反的受力過程，也可能提高榨汁的效率。”

“看了個圖紙，就能想到這麼多，人才啊！”李衛東心中暗道，他對唐昊非常滿意。

隨後李衛東開口說道；“小唐工，這個榨汁器，除了要省力和有效率之外，關鍵還要安全，絕對不能傷到手，爲了安全，其他方面是可以犧牲一些的。

還有就是操作要簡單，不需要按開關，通電以後，用橙子往榨汁機上一壓，榨汁機就能啓動，手鬆開榨汁機就不動了。這樣的話就算是小孩子，也能操作榨汁機”

“壓力啓動對麼。這個很容易。”唐昊在自己的本子上記下來。

李衛東又提了幾個要求，唐昊也一一記下。

隨後李衛東開口說道：“小唐工，榨汁機的研發，就靠你了，我先給這個項目，撥十萬塊錢的啓動資金，不夠的話可以再追加。至於你的工資待遇嘛……“

李衛東下意識的看了看旁邊的唐仁杰，像是在徵求他的意見。

唐仁杰馬上說道：“工資跟其他人一樣就成！”

李衛東點了點頭：“那行，既然唐工這麼說，那待遇就給其他人一樣，你原來在元件五廠拿多少工資，我給你三倍！獎金另算！”

……

給研發中心佈置了新的任務以後，李衛東返回了青河。

裝載機廠的股份制改革已經進入到了尾聲，也到了李衛東進場的時候了。

兩輛武裝押運車直接被開進了裝載機廠裡，押運車旁扯起警戒區，幾個手持武器的押運員站在車旁，警惕的望着四周。

裝載廠的小會議室裡，兩個門都打開了，一進一出。

會議室裡有兩個區域，一個是發錢的，一個是存錢的。

發錢的區域，早已經準備好了一沓沓的股權轉讓合同，職工們簽了合同，按了手印，交上之前改制時候拿到手的股權證明，直接可以領錢。

存錢的區域則是由銀行開闢的臨時辦公點，職工們前腳賣了股份拿了錢，後腳就可以直接把錢存進銀行。

吳行長跟李衛東並排站在一起，監督着發錢收錢的過程。

每當看到有人沒有現場存錢，而是將錢踹到懷裡離開的時候，吳行長都忍不住會皺一皺眉頭，心說又損失了三萬三的存款。

絕大多數人還是會當場將錢存進銀行的，畢竟中國的老百姓，是最喜歡存錢的了。

更何況當時的利息比較高，又缺乏其他理財手段，把錢存銀行裡，反而是普通人最佳的理財手段。

“吳行長，這次多謝你了，專門派人過來幫我發錢！”李衛東笑着說道。

“李廠長說哪裡話，我們銀行不就是該爲客戶服務的呢！”吳行長笑了笑，接着說道；“更何況嘛，我這次最起碼也有五六百新儲戶嘛！”

李衛東這種大客戶，自然要享受到VIP服務，更何況涉這次股權交易涉及到兩千多萬人民幣，也值得銀行派專人過來。

而且銀行也不是白來，銀行在現場建立一個辦公點，兩千多萬的人民幣，最起碼能收回去八成，另外會增加五六百的儲戶，這來回一倒騰，在賬面上吳行長也完成了一些業務指標。

普通職工的股權轉讓是在會議室裡完成的，而領導幹部的股權轉讓，則在另外的一個房間。

股份制改革的過程中，領導幹部分到的股權可要比職工多的多，就比如廠長張濤，分到了幾十萬的股權，通過賣股權，一下子就能淨賺幾萬塊。

這種事情自然不能讓普通職工知道，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可以大家一起過窮日子，但決不允許你賺的比我多！

要是被普通職工知道，張濤一下子拿了幾十萬的股權，指不定又會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然而讓李衛東感到意外的是，還真有人不貪錢。

有那麼十幾個職工，在拿到裝載機廠的股份之後，並沒有賣出去，放着三千塊不賺，選擇將股份留在了手裡，

也有那麼幾十個人，只賣了一部分的股權，手裡還留了一些。

李衛東瞭解了一下，那種沒沒有賣股份的，基本都是建廠時候就在的老員工，大概是對裝載機廠有感情了，寧願手裡握着裝載機廠的股份，好有一種歸屬感。

而賣一部分股權的人，可能是琢磨着，股份留在手裡，以後可以得到分紅。

也有個別的領導幹部，手裡留了一部分的股份，大概是擔心手裡沒了股份，會失去在裝載機廠的話語權。

不過對於李衛東而言，這也是好事情，他甚至很希望有部分的股份，仍然留在裝載廠職工的手裡。

因爲只要其他職工手裡有股份，那麼裝載機廠就是股份制企業，也算是沒有違背股份制改革的初衷。

而如果所有股份都集中到李衛東手裡，那裝載機廠就成了李衛東的獨資企業了，以後說不定會有麻煩。

只要等到年底，國家會有更加放開的政策，李衛東也就不用再提心吊膽了。而若是再等一年，《公司法》正式公佈，到時候李衛東合法的將裝載機廠變成有限公司。

……

李衛東最終拿到了裝載機廠超過97%的股權，成爲了裝載機廠的董事長。

兩千多萬花出去，李衛東終於換了個頭銜，由之前的李廠長，升級爲李董事長了。

上任第一天，李衛東就先視察了裝載機廠的內部情況。

“我們廠的技術和生產線，都是來自於第一重型機器廠。當時建廠的時候，第一重型機械廠提供的了技術人員和大部分的設備，其中也有一些是第一重型機器廠淘汰下來的設備。”廠長張濤介紹道。

“你說的是東北的那個第一重型機器廠麼？”李衛東開口問道。

“對，就是那個第一重型機器廠。過去不是一直流行東北支援全國嘛，我們就是東北支援咱們青河的項目之一。”張濤頗爲自豪的點了點頭。

“第一重機廠可是咱們國家重型機器製造業的長子啊！這麼算起來，咱們裝載機廠比市重型機械廠的起步還要高嘍！”李衛東笑着說道。

“市重型機械廠比我們早成立兩年，他們用的是晉工的技術和生產線。”張濤開口答道。

李衛東點了點頭，隨口說道；“晉工是做起重機起家的吧，現在他們的衝壓機，也是國內第一的。”

張濤接着解釋道：“是啊，當初市重型機械廠成立的時候，本來就是主打起重機的。誰知道那個丁友亮掌權以後，開始大力發展裝載機，把我們廠的飯碗都搶走了。”

李衛東接着問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一重機廠是當年蘇聯援建的項目吧？這麼說咱們用的也算是蘇聯的技術？”

“是的，第一重機廠是‘一五計劃’156個項目之一，當年我們建廠的時候，第一重機廠派來的技術員，都懂俄語呢！”張濤點了點頭。

“那市重型機械廠用的，是國產的技術？”李衛東又問道。

張濤再次點了點頭：“市重型機械廠是晉工幫忙建起來的，晉工比第一重機廠成立的還早，一直都是在做自主研發，所以晉工給市重型機械廠的技術，也都是國產的。

不過丁友亮從‘七五計劃’中拿到了科研項目，而且還攻關成功了，這也是他們生產裝載機的核心技術。”

“國家的科技攻關項目，咱們是不用指望了，就算能拿得到，等我們研究出來，最少也得三五年吧？黃花菜都涼了！”

李衛東話音頓了頓，接着說道；“所以啊，咱們要提升技術，還得是拿來主義，直接花錢買！”

“董事長，重型機械廠跟咱們可是競爭關係，他們怎麼會把技術賣給咱們廠呢！”張濤開口說道。

“誰說要買國產技術了！”李衛東笑着搖了搖頭：“你之前不都說了麼，咱們用的是蘇聯技術，那咱們買技術，肯定也得買蘇聯技術，這樣才能跟咱們的生產配套嘛！”

李衛東說着，突然擺了擺手：“說錯話了，現在不應該叫蘇聯技術了，應該叫俄羅斯的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