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化向善之人上天堂，只是小慈悲；度化行走在迷途中的普通人上天堂，是中慈悲；用七神的教義感化惡魔，度魔入聖，方爲大慈大悲！”

“度魔入聖，大慈大悲？”馬修震撼。

聖徒上天堂，惡魔下地獄。

這是他們一直以來最理所當然的世界觀。

至多，修士會勸誡依舊信仰七神卻走錯路的信徒，卻從不會把地獄中的惡魔拉上天堂。

就像瑟曦與史坦尼斯。

瑟曦之罪，遠甚二鹿，但她信仰七神數十年，一直以來還都比較虔誠。

哪怕包括爲瑟曦加冕的約翰總主教（繁星聖堂立的南方教區總主教）在內，所有修士都認爲瑟曦死後必然下地獄，卻依舊能容忍她的統治。

可對二鹿，虔誠的七神修士簡直無法容忍自己與他呼吸同一片空氣。似乎只要被二鹿靠近，便會被他拉入邪神的地獄。

在西方教廷中，惡魔一般都是用來淨化消滅的；而在東方佛教，妖魔都是用來感化超度的。

西方教廷中，天堂中的天使是天生的，一直有天使墮落，卻無墮落的惡魔變成天使。

在東方佛教中，佛陀都是自凡塵中修行頓悟出來的，墮落的佛陀很少——墮落也是另一種歷練，事業編制還掛靠在佛教的天堂，總有歷劫歸來的一日——“墮落”成佛陀的妖魔倒是一大片。

揭開袈裟，靈山之上盡是魔。

咳咳，曾經是魔。

“如何度魔入聖？”馬修恭敬地向聖母請教。

聖母嘆息一聲，道：“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那一年，紀元初開，萬物新生，我心中歡喜，下到凡間，遊玩良久，略有疲乏，便落在一片竹林中靜默冥想。

忽然，天空傳來一聲哀啼，卻是一隻老鷹正在追逐一隻鴿子。

那白鴿甚是靈性，走投無路之下看到竹林青霞陣陣、神樂嫋嫋、馨香滿鼻，便猜測有神靈降臨於此。”

馬修聽得悠然神往，恨不能親自見到聖母降臨世間的景象。

“如果我見到青霞陣陣、神音嫋嫋，也會知道那是一處奇異的地方。”他嘆道。

聖母丹妮輕輕頷首，繼續道：“我見到那白鴿，心生憐憫之情，就打開衣袖，讓它進去躲一躲。

我對那追來的老鷹說，請放了這隻鴿子吧，上天有好生之德。”

馬修眉頭皺起，聖母也太聖母了，老鷹吃鴿子與貴族吃老百姓一樣，不都是天經地義？

聖母卻似沒看到他的表情，也沒“聽到”他的心聲，自顧自道：“老鷹卻對我說，如果我放了這隻鴿子，那麼鴿子活了下來，我卻要被餓死，哪裡算什麼好生之德？”

馬修心中不悅：這老鷹好不識趣，聖母都開口說“請”了，還敢跟聖母犟嘴。得了這麼大的面子，你即便餓死了，也有得賺啊！起碼能上天堂。

“我對老鷹說，我也不忍心餓壞了你，不如從我身上割下同樣重量的肉，來換取鴿子的生命。”

“啊，不要啊！”馬修難以忍受地驚呼起來，似乎聖母就要在他面前割肉。

聖母不理睬他，繼續道：“老鷹尋來一杆秤，把鴿子放在秤的一邊，讓我把割下來的肉放在另一邊。”

“好膽，竟敢如此褻瀆聖母！”老馬修目眥欲裂，恨不得立即抄起長劍，號召信徒對老鷹發動聖戰。

“說來也奇怪，鴿子小小的，本來也不重，但我割了好多肉還是沒能使得檯秤平衡。

最後，我直接跳進秤裡，左右兩邊托盤終於平衡。我閉上眼，對老鷹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吃了我吧。那老鷹便把我吃了。”

“那老鷹是惡魔，該當下地獄！”馬修總主教幾乎氣暈厥過去。

他這本是氣話，是對老鷹的詛咒，但聖母卻點點頭，嘆道：“你說的沒錯，那老鷹就是一位老鷹形態的邪神。祂在東方還蠻有名的，你應該聽過。”

馬修總主教愣了愣，恍然驚呼道：“難道是奴隸灣的鷹身女妖？”

“對，我當年在安達洛斯山脈（安達爾人與七神信仰的發源地）紫竹林中修行。鷹身女妖吃了我的肉身，不得已，我只能在山上駐留百年，以重新凝聚神軀，期間我還遇到了小胡戈。”聖母道。

馬修身軀劇震，哆哆嗦嗦道：“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七星聖經》中沒有記載的七神之起源。”

《七星聖經》記載，七神化爲人身出現在安達洛斯山。天父從天穹上摘取了七顆星星，將它們放在了第一位安達爾人國王——丘陵之王胡戈的額頭，組成了他的王冠。少女帶來了一位如纖纖弱柳一般的少女，成爲胡戈的第一位妻子。聖母使這位少女變得多產，於是她給胡戈生下了四十四個優秀的兒子，正如老嫗所預言的一般。戰士讓那些孩子擁有強健的臂膀，鐵匠給他們每人打造了一副盔甲。

老修士像是親眼見證了安達爾人的王國與七神教會誕生的過程，激動得難以自已。

“這種傳世典故該記錄在《七星聖經》中呀！”他激動道。

在今日之前，所有七神修士只知道七神忽然冒出來，給安達洛斯山上一個小部落國王送王冠、送老婆，但對前因後果一無所知，聽着就像胡編亂造的故事。

現在，馬修知曉了真理。

他想大聲告訴所有人：七神與山丘王胡戈的故事不是胡編亂造，一切都有因有果、有據有理。

“馬修，你在‘割肉喂鷹’的故事中得到什麼啓迪？”聖母丹妮把馬修拉回現實。

“啓迪？”馬修呆了呆，仔細回想整個故事，他想說：聖母，你腦袋秀逗了？

但馬修能成爲總主教肯定有點乾貨，聯繫“上下文”，他明白聖母在回答之前“如何度魔入聖”的問題。

“只有具備大無畏的捨生取義的精神，才能拯救惡魔，度魔入聖。”他有些彆扭地說道。

聖母的確犧牲了自己，但似乎沒啥用，完全不能度化那個鷹身女妖啊！

“你並不心服。”聖母看穿了一切，嘆息道：“我的確想通過犧牲自己來感化鷹妖，但我犧牲自己時，只有對鷹妖的憐憫，而沒有通過感化妖魔獲得大功果的企圖心。

所以，鷹妖使用手段吃掉我的身體卻依舊沒有開悟時，我心中沒有恨與不甘，只有對祂更深沉的憐憫。”

馬修瞪大雙眼，被深深震撼。

接着，在聖母丹妮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馬修閉上雙眼，陷入頓悟中，其魂體表面如水波般盪漾，絲絲縷縷的聖潔金光從靈魂深處透出。

這裡是七神信仰空間，聖母丹妮用一枚神念把馬修的靈魂引到這。

現在，馬修的靈魂正在發生丹妮也不明所以的質變。

聖母丹妮遲疑了。

毫無疑問，馬修在聖母的教導下有所頓悟，靈魂正在昇華。

可她的教導還沒講完呢，要不要繼續？

接下來的故事可能會讓馬修進一步頓悟，也可能打破他此時的狀態。

就在丹妮踟躕不定時，馬修靈魂內透出的金光在漸漸變淡。

頓悟要結束了？

聖母丹妮立即有了決斷：繼續講“聖母割肉喂鷹”的故事！

馬修的頓悟會不會被打斷不提，至少得讓她把逼裝完。

“你有何感想？”聖母丹妮問。

馬修總主教睜開雙眼，眸子中有三尺金芒閃過，喃喃道：“仁慈出於憐憫，沒有半點功利心。做善事後的滿足感，和做善事後對結果的期待，都是功利心，那樣的慈悲不是大慈悲。”

“很不錯，你開悟了三成。”聖母丹妮滿意點頭，接着話頭一轉，溫柔地問：“其實，割肉喂鷹的故事並沒講完，還有後續，你想不想知道？”

馬修精神一震，虔誠地拜了一拜，道：“請聖母教我。”

“那隻白鴿也是一位惡魔，鷹身女妖之所以要吃祂，並非吃白鴿的肉，而是同類神靈間相互掠奪神性。”

聖母丹妮丟下一個炸雷，把馬修炸的暈暈乎乎，幾乎從昇華變爲墮落。

“您之前知道嗎？”他澀聲道。

“聖父的雙眼洞察一切真相。”聖母淡淡道。

馬修明白了，聖母從一開始就知道一切，知道白鴿是惡魔，也知道老鷹是惡魔。

聖父的目光燭照萬里，洞察四方，可聖父就是聖母啊！

“讓惡魔自相殘殺，豈不是減少一位惡魔？”馬修道。

“減少一位惡魔，也誕生一位更強大的惡魔。”

馬修沉默。

“你知道白鴿是誰嗎？”聖母丹妮道。

“是誰？”馬修問。

“山丘之王胡戈的妻子是哪裡來的？”聖母丹妮笑問。

馬修的靈魂在顫動，難以置信道：“《七星聖經》中有描述，少女（七神之少女）帶來了一位如纖纖弱柳一般的少女，她墨藍的的眼眸好似深潭。

這位少女成了胡戈的第一位妻子，給胡戈生下了四十四個優秀的兒子。”

“難道那位少女就是......”

聖母丹妮微笑頷首，道：“沒錯，她就是白鴿。大慈大悲不僅是你自身的心境修行，也必然爲人間帶來更多的善良與美好。

割肉喂鷹沒有度化鷹妖，卻感動了白鴿，讓祂真心誠意地放下屠刀，立地成聖。

所以，白鴿纔是七神教會的第一位信徒，也是第一位聖徒。

之後她跟在我身邊學習七神教義，也漸漸領悟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捨生取義的精神。

爲了幫助渾濁亂世中的人類，白鴿自動脫去惡魔之軀，開啓了人類的第二生命。之後更是嫁給胡戈，向安達爾人傳播我的教義。

就連最初版的《七星聖經》，也是由白鴿編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