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問的，根本就是哲學上，著名的‘電車問題’的變種。

少數且無法再爲社會創造更多價值的人，究竟是否應該爲更多卻又有錯的人，去無辜的付出生命。

權衡於兩端的，既是生命的重量，也是道德的標準。

無論怎麼選擇，都貌似都是一個錯誤的答案。

林溪拋出這樣一個問題，爲的就是困住須彌，讓他不再於一些細節上，進行爲難與糾纏。

當然，這也勉強可以視作，是林溪與須彌，又一次在思想上的交鋒與碰撞。

電車問題的難點在於，選擇的結果，是‘惡’。

它不存在善良，且完美的選擇。

是一種權衡之後，不得已的犧牲。

無論犧牲的是哪一方，做出選擇的那個人，都不能再稱之爲‘善良’。有時候，甚至可以將有能力，有資格做這種權衡與犧牲的人，稱之爲‘政治人’。

放在普羅大衆的心中，這樣的名詞，很難是在誇獎。

林溪讓須彌做選擇，其實就是在誘導須彌墮落。

這是一個借題發揮的陷阱。

須彌顯然也真的被這個問題給困住了。

這樣的問題，對於有着正常三觀的普通人而言，都是難以抉擇的。

更何況是須彌這樣的和尚？

他似乎在腦海裡，進行過了一番激烈的辯駁，等到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滿身的冷汗。

“你這是一個陷阱，世上本不該有這樣一輛馬車，也不會有這樣的巧合···。”須彌緩緩說道。

“但是你必須承認，有時候會面對類似的選擇，甚至是···更加嚴苛，更加難以兼顧的選擇。比如爲了救一個人，而去犧牲更多的人。比如傳遞一種必將被淘汰的思想，而毀滅更多的思想。比如···高喊着正義與慈悲的佛，爲了驅散所謂的野蠻與矇昧，而去殺死代表、象徵矇昧的人。”林溪的語氣與口吻，逐漸的激烈。

弱小而又卑劣的天魔，他們用慾望勾引人墮落，用一些淺薄的東西，去吸引和引導淺薄的人。

而強大的天魔，他們真正有魅力，且強大的，是他們混沌的思想。

他們用思想去籠絡那些強者，用無法完全徹底區分的善惡、正義、公理、道德，去約束那些有着強大內心的人，逐漸吞噬他們的理智和魂魄。

對付庸俗的人，用庸俗的手段。

而對付那些內心堅強的人，則要換一種方法。

“無法承認，卻又難以否認，真的是···難堪啊！”須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轉而對林溪說道：“既然你問了我一個問題。”

“那麼···我也該禮尚往來，問你一個問題。”

“作爲天魔，吞噬、破壞、毀滅、引導善惡的衝突，激烈的情緒碰撞，是你···還有你們的本能，也是你們生命的本質。但是我卻知道，任何的修行，走到最後，都是要戰勝本能，用真正的‘我’去控制一切的選擇，而不是用本能，用身體。”

“就像，作爲一個凡人，都有着情慾，憎恨，貪婪、嫉妒、妄念，以及口腹之慾，金錢之慾等等，但是作爲一個佛門修行者，我們卻要戰勝這些慾望，剋制這些本能，先賢有‘心如明鏡臺’和‘明鏡亦非臺’的辯論。前者引導的是凡人，後者比喻的是聖賢，本不該有先後，卻指向一個共同的結果。”

“剋制，引導，戰勝，然後覺、悟、醒、明！超越現在，超越未來！”

“那麼，龐大的利益，與戰勝本能，你要怎麼選？”

須彌的這個問題，聽起來並不難，它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問題。

因爲它設置的難關並不平行。

很簡單，林溪可以直接回答，需要利益的時候，選擇利益。當需要戰勝本能的時候，選擇剋制衝動，戰勝本能，純化自己，提升境界。

然而再細思···這其實也是一種理想的的狀態。

即便是天魔的貪婪，也是無度，且難以收住的。

許多人走錯路的第一步，戰勝內心防線的話，都是‘做一次就收手’。

但是結果卻多是越陷越深。

天魔也一樣，在本能和需求的驅使下，很難辨別出，究竟什麼時候，需要節制。

或者說，從來都不會主動的去感覺到，這種節制的必要。

修行的道路上，不會存在一個定時鬧鈴，去提醒那些陷入貪婪的天魔們，是時候收手適可而止，去戰勝自己的內心。

所以須彌這個問題，真正的關健，是想警醒林溪。

現在就是時候了！

戰勝自己的本能，剋制自己的慾望，不要繼續貪婪。

須彌需要的不是問題的答案。

而是因爲這個問題，而引發的某種結果。

顯然，林溪與須彌的博弈，一直都在持續，並未分出勝負有個結果。

而這種博弈，對於林溪或者須彌而言，其實都是很有好處的。

光明需要黑暗的映襯，正義需要邪惡爲倒影，星空之所以瑰麗，是因爲它們都足夠遠，山河之所以壯闊，是因爲距離的足夠近。

混沌之中，萬物相應相生。

失去了對手的力量或者思想，是迷茫且失控的。

因爲它們沒有了參照物。

林溪應該慶幸，在自己還很弱小的時候，就有了須彌和尚這樣一個特殊的對手。

這恰恰就是他最應該慶幸的運氣。

當然···也有可能，這並不是單純的運氣。

而執着於在肉體上直接毀滅須彌和尚的念頭，或許還不算脫離了簡單的直線思維。

這當然不能算是錯誤。

只是···選擇由林溪自己來做。

“你有什麼資格，讓我來做選擇？”林溪對須彌問道。

須彌一愣，轉過身來，用相同的話，回答了林溪：“那麼···你又有什麼資格，讓我做選擇？並且···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又有什麼資格，來替他們做出選擇？”

“我選擇讓馬車墜崖，善良的人，不該被辜負，哪怕他沒有幾天好活。哪怕那些犯錯的，只是孩子，並且他們人多勢衆。”林溪意外的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須彌臉上起先露出了笑容，但是接着笑容凝固。

然後轉身說道：“我會想要正確的貪婪，那些本該屬於我的，那些不傷害他人，甚至會給他人帶來幸福的，我爲什麼不貪婪一些？”

“看來，我們都沒有什麼靠譜的答案。”

“不過，顯然我贏了你一籌，現在告訴我···青宵界，你還知道哪些人，與你一樣？”林溪一句話，終於指向了，更真實，也更貼近於目前‘關健’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