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德海扔下一疊過期報紙，取出一張地圖，只見上面已經畫出許多標記。

他講解道：“現在寶山城破，兩個鬼子師團從川沙口、獅子林、寶山、吳淞、張華浜、直到殷行，完全連成一線，宣告鬼子的登陸作戰大功告成，今後到來的鬼子將可安全舒適地從長江南岸登上淞滬戰場了……”

黎葉一目瞭然，疑惑道：“我看見鬼子的炮艦可以長驅直入，以前怎麼沒見它用過，這炮艦比較耐扛，火炮威力很猛啊！有它支援，沿岸這條應該早就打通了，不可能等到一個多月呀！”

黎德海解惑道：“你從南口過來，可能還不知道，咱們國府把全部海軍的船隻……，唉！都沉在了黃浦江裏，鬼子這月初纔打通航線……”

黎葉對於蔣某人的奇葩安排，很是無語：“難怪呢！”

他和鬼子重巡洋艦、河川炮艦、甚至航母都交過手，很清楚海軍方面，鬼子完全佔據上風……

黎德海苦笑一下，沒搭這茬，詳盡地給黎葉補上了淞滬的通盤戰況細節……

1937年9月初，淞滬戰場，血肉磨坊讓敵我兩方不斷損兵折將。

長江南岸黃浦江之西，蘊藻浜之北，鬼子的兩個多師團、和國-軍的七八個師，羅店、月浦、楊行等幾處都陷入苦戰、焦灼血磨……

單單一個被鬼子團團圍住的寶山城，98師一個營的國軍，扛着鬼子海陸空的炮火優勢，從8月31日起跟鬼子磨了7天7夜。9月6日夜，寶山城破，沒戰死的幾十守軍，和鬼子通宵巷戰，7日中午，全營五百將士，全部壯烈殉國，其抗日英雄姚營長，後人詩讚曰：“鯨濤鱷浪撼危城，全仗吾曹抵死爭。五百健兒齊殉國，中華何止一田橫。”

黎德海沉痛說道：“據消息說，鬼子在寶山，屠城泄憤，大火燒了好幾天，寶山現在是一片死城！”

黎葉在後世很少聽說淞滬方面的信息，只知道著名的南京被屠事件，聞言拳頭捏得死死的，咯咯作響！

黎德海道：“鬼子圍攻寶山城期間，9月4日，鬼子倭皇發佈《促使中華民國反省詔書》，文曰：‘本着通過與中華民國的合作來確保亞洲的安定，然中華民國沒有完全理解帝國的真意，如今，裕仁的部隊正在排除萬難，忠勇制敵，這只是爲了促使中華民國反省，迅速確立東亞的和平。’……”

黎葉一震，鬼子的神邏輯自古就無比強大，真特麼強詞奪理、令人憤慨！

黎德海也是壓抑怒火道：“顯而易見，倭皇詔書的頒發，意味着鬼子全國正式進入戰爭充血狀態，日-本國將窮盡全國軍民之力，在防範蘇聯同時全力侵略中國。國弱受人欺啊！”

他特意講出這個，肯定有任務，跟這個有關。

黎葉穩定情緒道：“咱們有什麼對策？派你過來，一定是有重要任務吧！”

黎德海道：“不錯！咱們有任務，上級委派咱們，護送紅色十字國際救援的同志們，去寶山城內搜索倖存人員……”

“搜索……”黎葉一陣沉默，知道很難有人存活下來。

黎德海續道：“咱們有一位同志，在寶山發出過消息，他有大量鬼子屠城的照片證據，我們得找到它，把鬼子的惡行公諸於世！讓他們在國際輿論上站不住腳。咱們只要找到姚營長的埋骨之所，就能夠得到那情報！”

黎葉點點頭：“好！那咱們研究一下，怎麼過去吧。鬼子是不會讓國際救援現在入城的吧？你繼續講講鬼子打通沿江一線後的局勢，我來琢磨琢磨……”

黎德海指了指地圖道：“鬼子當然不會滿足於佔領江岸，鑑於羅店的11師團陷入苦戰，鬼子上海戰場總司令鬆井老鬼子，讓3師團從月浦和楊行突過去，以從側後包抄夾擊羅店，逼退該處極爲頑強的幾部國-軍……”

減員嚴重的夏楚中98師、從吳淞敗退下來的楊步飛61師等，黎葉都曾經被挾裹着加入其潰兵營，曾在月浦到楊行的20多裏戰線與鬼子血戰過……

隨後，喪失戰鬥力的夏師被浙江來的周碞第6師換下。能跟陳誠11師一樣從孫傳芳閩浙軍發展爲蔣軍王牌的不多，老蔣沒那麼多好心腹將領去把控所有的降軍，所以即使第6師是浙江奉化鄰近的嵊州老鄉子弟兵，老蔣也沒法大加重視，只能一直由降將周碞帶着，因而該師屬於雜牌，戰鬥力自然不比中央軍。在月浦頂一天下來，這個6千多的周碞師就打剩下不到2千。

黎德海接應的那次，援軍就是“天子第一門生”的黃埔學生領頭羊胡宗南，帶着他的天下第一軍第一師——國民革命軍第1軍第1師（師長李鐵軍）——及時趕到換防，第1軍的另兩個師也在幾天中先後趕到。

普通精銳師夏楚中能頂兩天，胡宗南第一軍三個師，也不見得有多少辦法，也就頂了一個星期，就損耗到難以爲繼，團營級軍官的傷亡率，竟高達150%，也就是說，不但正副團營長死光，火線提拔上來的團營長也跟着傷亡，這就是黃埔精神，升你的官就是要你的命吶。

9月17日，胡宗南實在是撐不住了，國-軍放棄月浦楊行防線，退守羅店到劉行到蘊藻浜一線；蘊藻浜之南，四平路走馬塘虯江一帶還有中央軍嫡系36師、87師等。

這種時候再強行隔阻楊浦鬼子陸戰隊與殷行鬼子第3師團，已然意義不大，且該處較爲突出風險很大，張治中遂下令讓他們撤到淞滬鐵路一線重新佈置防禦。

這樣，9月中旬，上海戰場的鬼子，從市內到東北郊到長江南岸，全部連接起來了，中日間形成第二道戰線，瀏河-羅店-劉行-顧村-蘊藻浜--張華浜西-淞滬鐵路-閘北虹口。

經過與幾個國-軍精銳師的輪番作戰血肉相磨，長江南岸的兩個鬼子陸軍師團也已傷亡嚴重，難以繼續發動大規模進攻，9月下旬，雙方一直在第二道戰線僵持，全線的激烈戰鬥暫時稍微平緩下來，羅店的血肉磨坊則還在磨，這十來天，羅店鎮又在中日間易手了好幾次。

黎德海介紹道：“當前，老帥馮玉祥被抽調離開，張治中被朱紹良接替，淞滬的指揮部高層還在搞臨陣換帥的把戲，真不知道蔣校長是在想什麼？！”

黎葉扯了扯嘴角：“聽人說，他就只能指揮一個營罷了！操控幾十萬軍隊，不是他的能力範圍之內。”

黎德海苦着臉：“兄弟啊，別逗樂了，哥哥我沒心情笑得出來啊。”

1937年9月下旬，當北方山西晉軍與板垣等鬼子在平型關廝殺之時，當河北國軍在平漢津浦兩線節節敗退之時，上海這邊，中日雙方在羅店劉行蘊藻浜江灣閘北一線陷入僵持。

8月份登陸上海的鬼子第3、第11師團，業已筋疲力盡死傷嚴重，雖然這兩師團得到華北抽過來的10個步兵大隊補充——再加2個就是一個師團，可見鬼子的傷亡率足有近半！還有第9，13，101師團也不斷有部隊趕到上海，但這種逐次添油的戰法並不能起到多大的效果！

尤其是其中最近一次的增兵，被黎葉一炮潰散、鬼子死傷無數，一度着實影響了血磨戰局……

戰線一直就那麼僵持半月，因爲鬼子能增兵補充，國-軍也能增兵補充。

在這僵持的半個月裏，不但各路雜牌國軍紛紛趕到，而且蔣系中央軍也不斷得到補充，按說，依照傷亡數據統計，陳誠、胡宗南等部早該死傷殆盡，卻一直都能在那裏挺着，那就是因爲老蔣把最快最好的補充都留給他們了。

黎德海嘆道：“咱們唯一的優勢，就是地廣人多！”

他不知道，日軍上海總司令鬆井老鬼子，也這麼認爲！老鬼對這麼平均用力跟中國軍隊全線絞磨的狀況很不滿意，日-本跟中國耗人命，即使10比1也耗不起啊。

此時，黎葉纔對整個戰場情況，有了細緻的通盤瞭解。他看着地圖，那個戰場預知直覺，再次出現。

他點了點地圖：“你看這裏，我覺着非常危險，按照鬼子一貫的作風，他們在兩翼同樣受挫的情況下，會怎麼做？”

黎德海一驚：“你是說，鬼子會選擇直線突破！”

黎葉點點頭：“我在南口遇見的是第五師團，他們遇到阻力，便會不斷地迂迴作戰，其目的就是一個字——‘快’！當下，鬼子一貫湊性，他們求快的唯一途徑是什麼？”

黎德海看向戰局中間的位置，驚道：“蘊藻浜，鬼子要渡河作戰！”

黎葉這時理出頭緒，頓時頭腦清明，豁然開朗：“不錯，我斷定，鬼子一定會這麼做，他們宣揚三月亡華，肯定會求快，那就會出其不意、兵行險招！”

黎德海一拍手：“我明白上級爲何一定要強調拉你入夥了，你的戰場直覺太敏銳，簡直就是天生的大型戰役指揮官材料！咱們國家，就缺你這類人才啊！”

他一副撿到寶的激動神情。

黎葉卻不想做什麼戰役指揮官，不說其他，單單是面對戰損的那份超強的心理壓力，絕對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黎葉指了指地圖：“如果鬼子集中3個師團，強行突破，其選點，不選其右翼的羅店劉行，不選左翼的江灣閘北，而是選擇中間需要渡河作戰的蘊藻浜。鬆井大概就是料想我們會這麼想，所以會對蘊藻浜疏於防範，鬼子就會有機會、打咱們一個出其不意。”

黎德海點點頭，他也愈發認同黎葉的判斷了：“不錯，這個可能性很大！起碼江灣閘北一帶，鑑於32年的難堪記憶，鬼子不會在這裏自找沒趣的！”

黎葉不太瞭解32年的第一次淞滬戰況，他不做評議，繼續道：“你看，此時戰線呈一個豎折彎鉤形，羅店劉行乃是起筆之‘豎’，蘊藻浜正是‘豎’下來那一橫折，鬼子一旦突破這一橫折，江灣閘北‘彎鉤’戰線上的國-軍，怕就腹背受敵、退路被斷啦！”

黎德海呼出一口涼氣：“那就太糟了！”

黎葉道：“其實，鬼子全力進攻這裏，咱們未必沒有機會。鬼子的兵力，最多在江灣和虹口各放上幾千鬼子，當面有咱們十幾萬國-軍，只要高層果決敢打，未必不能打出戰果！”

黎德海如獲至寶地想要跑去聯絡上級。

黎葉在南口有經驗，解釋道：“攻難守易，血戰這麼久，雙方都差最後堅持的一口氣了，估計十幾萬國軍也不敢輕易進攻……”

他的解說，到底沒攔住黎德海……

他的戰場嗅覺委實超凡，鬆井老鬼子等第9、第13、第101師團基本到齊後，也是做這樣安排的……

黎德海的緊急上報，得到了上級電令嘉獎和讚揚，但是僅此而已，畢竟指揮作戰的是國-軍高層，他們會不會認可共方提供的鬼子戰術猜想呢？國府那麼多高人在，難道看不穿鬼子的簡單戰術麼？

答案是，鬼子渡河突襲到蘊藻浜時，防守國-軍一度大亂……

但已經與二人無關，他們該做的都做了，最後影響不了國軍上層的決策，也在情理和意料之中。

黎葉和黎德海此時正帶着百多號人，護着國際救援團，進入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