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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書 - 第245章 義在東軍字體大小: A+
     

    王莽善斂財,收舉國黃金聚於皇室,以黃金萬斤者爲一匱,尚有六十匱,倘若加上黃門、鉤盾、臧府、中尚方等處的庫存,總數直逼一百萬斤。

    這些財富,都被收在禁中,王莽說,這可以作爲官府發行大面額銅幣的本金,只要黃金在手,將銅幣和黃金價值掛鉤,想發一千就一千,一萬就一萬……想法不錯,只可惜玩砸了。

    十多年來都不捨得動用它們的王莽,如今被逼到絕路,終於咬咬牙,拿出十萬斤來,犒賞北軍將校。理論上,每人可分得四斤(一千克),若是太平時節,足夠讓一個普通人買夠田、宅、牛,老婆孩子熱炕頭。

    只可惜,共工宋弘雖能保證黃金離開府庫時絲毫無減,卻經不住送往前線的路上,各層官吏這個割一刀,那個拿一塊。平素的律令已經形同虛設,黃金在急劇減少,送至前線時,已經只剩下小半。

    然後就輪到中高層軍吏分贓了,北軍建立已逾兩百年,早在漢武帝時,就開始打通營房垣牆做買賣,視兵卒爲私屬徒附,雖然甲兵確實精良,但心思早不在保家衛國,全在市閭貨殖上了。

    到了漢宣帝時,北軍戰鬥力已經完全不行了,五將軍徵匈奴,北軍亦有參與,結果徵了個寂寞。成、元之後,就更成了花架子。

    作戰能力下降飛快,斂財倒是越來越厲害,當王莽的犒賞到達士卒手裡時,還心存良善的營,四斤變成了四兩,好歹夠買一頭牛。而那些本無戰心,官吏只打算撈完最後一筆就跑路的營中,竟是金子都沒見到,只給了士卒一些早已廢除的“大布黃千”湊數,有的甚至連這些廢銅都欠奉。

    又聽聞守備後方的中壘營,在南郊陪着皇帝哭天,一個時辰就能得一匹絲帛,位於南陵縣的越騎營士卒們勃然大怒:“流血之士,竟不如流淚之徒?”

    前兩天他們作戰還算努力,仗着甲兵精良,打得叛軍上不了岸,今日這股勁卻都散了。

    “對岸叛軍若殺過來,吾等就扔了兵刃投降,且讓後方的皇帝百官,哭去罷!”

    “與其投降,不如反正,我聽說,渭北五陵皆被叛軍攻克。”

    有人哀嚎起來:“吾家就在五陵啊。”

    “那汝與對岸的第五倫還是鄉黨?”

    有人提議道:“然也,對岸的叛軍,雖有流民東傀,但更多是關中人,這數天以來,對岸都在唱秦地歌謠。”

    這是第五倫發起的心理攻勢,唱的或是《五侯歌》,這是諷刺王莽叔叔們奢靡僭越的生活,亦或是《長安有狹斜行》,則是對常安丹轂貴士生活的豔羨,然後東岸的朝西岸北軍高呼道:

    “長安有狹斜行,其富貴,咸陽不足稱,臨淄孰能擬。”

    “諸君背後,是丹轂貴遊士、方驂萬科巨、炫服千金子,君等前方吃緊,疲乏不堪,彼輩後方緊吃,大魚大肉。何不反戈一擊,共入常安,取丹轂、千金?共分王氏之財?”

    如今看後方犒賞不均的光景,氣不過的士卒開始蠢蠢欲動。

    於是乎,在五月二十九日,第五倫派人在上游以沙囊雍水,越騎營的新校尉厲聲勒令士卒們操弩朝對岸射箭,一定要阻止那些扛囊填水的叛軍。

    然越騎營衆人卻視若罔聞,也沒有急着反正,只是低聲嘀咕:“先騙些金子。”

    於是他們開始了傳統藝能,嚷嚷着說自己的弩卡住了,得用金子來潤一潤才能用,言下之意是:“不給夠賞賜,就不射箭!”

    有的營官無奈,只好將貪掉的黃金拿出來分發,士卒們歡歡喜喜得了賞,然後懶洋洋朝對面射幾箭,你猜怎麼着?機廓又卡住了!

    但有的營官寧可不要這職務,也得攢着懷裡那點黃金,竟直接棄營而走!

    既然主官都跑了,那士卒們要不到賞賜,那還待着作甚?皆憤怨散去,灞水防線上,頓時出現了極大的空檔。

    而奉命以沙囊雍水的萬脩也看愣了,他們本是吸引敵軍的偏師,怎麼這邊才敲鼓填水,堤壩尚未成型,對岸就自己散了不少人?

    萬脩遂令人嘗試着渡水進攻,與前兩日遭到的劇烈抵抗不同,今日渡水竟出奇的順利,只有零星的戰鬥便登上了西岸,不少越騎營士卒還綁了校尉來獻。

    再一看下游,負責虛張聲勢的偏師,居然比第五大將軍的主力率先渡河,這下可有些尷尬了。

    ……

    有一觸即潰者,亦有奮勇作戰者,守衛灞橋河面,直面第五倫主力的前將軍王盛便是如此。

    賣餅將軍雖然沒有勇氣進攻,一把火燒了灞橋,但他也是個擅長打“站陣”的,黃金也沒有貪污,如數分予步兵營士卒。帶着數千人依然堅守崗位,靠這些天在灞水邊修築的簡陋工事,以及強弓勁弩之力,阻擋叛軍進攻。

    “我本是微末販夫,得了陛下恩賜纔有今日,過了十多年上公國卿的好日子,這世上能想到的富貴都享受了一遍,足矣。”

    王盛當年在直城門附近賣的是湯餅,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滾燙的餅。但王莽給了他太多報酬,崇新公、前將軍,王盛覺得,自己加上全家的性命都還不完。

    今日,王盛只能以叛軍的血肉爲料,用灞水爲熱湯,在此下最後一碗湯餅,獻給陛下了!

    灞水雖然小了,但最深處的河心仍深至腰胸,得舉着兵刃才能向前跋涉。加上腳底淤泥陷足,第五倫的大軍跋涉艱難,而西岸上,步兵營強弩頻頻射出,將在水中的敵人射倒不少,灞水上飄着屍體,幾爲鮮血染紅。

    涼絲絲的河水與被弩陣射死的袍澤浮屍,讓渡河新兵好不容易積攢起的士氣又降了回去,有人調頭要走,第五倫卻下令,任何反渡登岸者,當場斬殺!

    幾個落湯雞般的兵卒才返回東岸,就被任光令人按倒殺了頭。

    往東也是死,往西也是死,大多數人只能咬緊牙關,跟着第五氏族兵千餘人再度進攻!

    縱是王盛有心死守,但灞水太長,可以渡河的地點太多,他能防住一處,卻頂不住其餘七八處皆被敵軍登岸。

    在前鋒數千人與步兵營鏖戰在一起後,旋即踏浪而來的上萬大軍沒了箭矢阻礙,士氣已經達到頂峰,號子喊得極響,而步兵營卻越發士氣低落,畢竟東渭橋的烽火,他們這個位置也能見到。

    再上這數日來,第五倫“四面秦歌”的心理攻勢,在不少士卒眼裡,只當是關中皆已入於第五倫之手,他們被包圍了。

    戰鬥持續到半個時辰時,大批敵軍已經登岸,開始對負隅頑抗的步兵營猛攻,王盛已經難以支撐,只能遣騎從向後方十餘里外的寧始將軍史諶,求援!

    ……

    隨着雍塞已成,第五倫的大軍開始發動總攻,前線的前將軍王盛頻頻向後方告急,但在枳道的北軍指揮所,負責整條戰線的寧始將軍史諶,卻正在接見一位老鄉。

    “先將軍(馮奉世)與史公之先祖,樂陵安侯(史高)共事孝宣皇帝。”

    馮衍和史諶一樣,都是杜陵人,這幾天第五倫大玩戰略和攻心戰術的同時,馮衍覺得自己功勞還沒立夠,眼看渭北五陵已下,形勢已成,遂請纓渡河來見史諶。

    第五倫倒是覺得不必多此一舉,直接以武力強攻即可,但馮衍卻勸道:“史氏乃渭南著姓,連王莽都傾慕其閥閱,欲與之聯姻,若是利用得當,足以與渭北豪強相抗。史諶又爲四將之首,若能歸降,以其麾下萬餘常安民夫加入,以其爲先導,接下來攻取常安將更加容易。”

    於是纔有了他連夜渡河,被帶到史諶面前之事。

    史諶果然有些別樣心思,否則直接將馮衍殺了即可,不會讓他在此發揮長項,誇誇其談:“元帝時,家祖父(馮野王)又與史公大父武陽頃侯(史丹),皆以父任爲太子中庶子,又共事於孝元、孝成皇帝。”

    常安對武、宣、元、成時代,素有“七相五公”之謂,五公指張湯、杜周、蕭望之、馮奉世、史丹是也。

    “正因爲有這份交情,我才拼死要渡河西來,欲阻止將軍的滅家絕後之禍啊!”

    攀扯完故交後,馮衍開始勸史諶勿要再負隅頑抗:“將軍家乃是前漢外戚,撫養漢宣皇帝,而樂陵安侯、武陽頃侯皆有定策大功,受漢四世之恩,王莽代漢,尚且不爲漢盡忠。如今將軍僅得王莽四將之職,卻要誓死報效,豈不荒謬?”

    馮衍又開始嚇唬他:“如今渭北五陵已舉義,兵臨渭橋,而大將軍也隨時可以渡河,北軍士氣低落,如何能當?區區數日便將潰敗,將軍縱有孫、吳之才,亦不能挽此敗局。倘若執迷不悟,我恐怕往後杜陵,就再也沒有史氏高門了!”

    “爲將軍計,不如舉義。”

    史諶擡起頭:“先生,可我家乃是王氏外戚,第五大將軍當真能免吾之罪麼?”

    馮衍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史公雖欲與王莽聯姻,可這婚事未成,算不得數,只需要用刀兵,去與王莽退婚不就行了?”

    他眼珠一轉,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更何況,史公可知道,第五大將軍爲何非要在皇帝大婚前夕,殺王業而起兵麼?”

    難道不是因爲王涉等人被捕,事情敗露不得已而爲之麼?

    馮衍卻大搖其頭:“非也,我只說一句,將軍自猜。”

    他腦洞大開,說道:“是因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爲了阻止他女兒史羅,嫁給皇帝!?

    史諶驚呆了,但第五倫沒見過史羅,連杜陵也沒去過啊!

    但馮衍已經不肯多說了,只是含笑看着史諶:“史公再想想,第五大將軍本能以武力擊破灞水,爲何非要派我來勸降?”

    完全是因爲馮衍爲了撈功勞太過積極的緣故,而方纔的說辭,亦是他自作主張,上次爲第五倫寫檄文,那限制頗多的命題作文可把狗頭軍師憋壞了,難受。

    今日遂再度病發,開始了自由發揮,且先騙得史諶投降,剩下的事,以後再說!

    沒辦法,馮衍得快一些啊,他發現自己現在的處境,和楚漢時,奉劉邦之命,去勸降第五倫老祖宗田氏兄弟的酈食其極像,倘若第五倫的兵先打過來,那史諶的投降就沒有意義了。

    “不料第五倫竟是個好色之徒!”史諶又是感到屈辱,但心裡竟還有一絲慶幸,若真如此,那家族就還有希望。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他們史家,在一百年前,曾因史良娣捲入巫蠱,卻又因爲外孫劉病已而位列公卿,飛黃騰達,不曾想,今日亦是如此?

    就在此時,前將軍王盛亦派人前來求援!

    史諶這才得知,第五倫的大軍已經發動了總攻,他驚駭地看着馮衍,心思在烹了此人與跪拜間搖擺,最後下了一個命令。

    “立刻派人回杜陵去,保護好淑女。”

    然後朝馮衍稽首:“今日若非先生,史氏族滅矣!”

    “史諶願附大將軍驥尾,合擊王盛,一同誅暴!”

    “此役,義在第五!”

    ……

    “大將軍,請乘輦渡河。”

    “不,我要和士卒們一樣,淌水過去。”

    第五倫又在東岸敲了半天的鼓,隨着史諶反戈,在灞橋附近負隅頑抗的王盛遭到重創,步兵營終於撐不住了,降的降逃的逃。

    而南方,萬脩也帶着上萬人,在越騎營反正的情況下渡河,比主力還要順利,當面之敵亦紛紛潰退投降,毫無鬥志,所遇之抵抗,甚爲微弱。此種情況,一方面由於戰略優勢已成,渭北五陵給了北軍極大壓力,不得不分兵把守,另一方面,則與王莽犒賞不均有關,導致已經守了數日,疲倦不堪的北軍十分泄氣。

    但仍有不少人死在鏖戰中,因爲身上或有甲冑,或插着刀兵,在水裡一沉一浮,第五倫讓後續部隊盡力將水中殘屍收斂,給他們一個體面的安葬。

    到了岸上後,卻見新兵們正在喜滋滋地剝被俘或戰死北軍的甲兵,這裝備可比他們精良不少,嶄新的札甲、銳利的刀兵,如今全都便宜了第五倫。

    前將軍王盛的屍體是在營壘中找到的,乃是自刎而亡。第五倫對這賣餅將軍印象不深,本鄙夷他靠了符命驟然升遷,可此人雖然不會打仗,卻能爲王莽盡忠到底,果然是仗義每多屠狗輩,這最後一碗湯餅,竟是以他自己血來做成。

    與之相反的,則是差點成了新朝外戚的史諶,他被得意洋洋的馮衍領着,與一衆北軍投降官吏,跪在灞水邊恭迎第五倫。

    第五倫對他們倒是和顏悅色,攙扶起史諶,只是暗地裡吩咐,讓人統統控制起來,這羣人也隨時可能向他捅刀,但第五倫之所以答應其投降,是因爲稍後尚有用處。

    而後,第五倫再令人當場解散史諶麾下的常安民夫,只留下願意加入義軍,前驅入城者,與越騎營舉義的幾百騎,共爲嚮導。

    “伯通(彭寵),汝以五千人,守着東岸的霸陵、鴻門,看好後路,提防師尉田況。”田況沒被召入常安,還沒上路,第五倫就兵變,田況得知消息後退了回去,不可不防。

    “伯卿(任光),汝也帶着五千人,留在灞水西岸,看着北軍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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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派遣三千人往北,去接應渭北的第五霸渡渭,至於中渭橋的邛成候王元……就不必管了。

    而第五倫自己,則只與萬脩帶兩萬人,多點火把,連夜向西進發!

    據史諶交待,常安外圍,還有五千中壘營拱衛。

    而在城中,有奮武(執金吾),以及五威中城將軍守備十二城門的部隊,一共五千人。

    還有宮中的太尉軍(衛尉),守壽成室四闕;禁中的司中軍(光祿勳),合計亦是五千。

    再加上常安的城牆,這就是擋在第五倫和王莽間,最後的障礙了。

    時值日暮,第五倫望向西邊,越過數不清的農田裡閭,市坊直道,已經能看到數十里外,常安城巨大的影子。

    伴着那徐徐落下的新室餘暉,常安好似鍍了一層金。

    又要進京了,但這一次,卻不再是以臣屬、棋子身份,而是執棋人!

    至高無上的第五大將軍,將於明日,抵達他忠實的常安!

    ……

    PS:第二章在18:00(其實,估計會延遲一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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