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送焱無月回了她的公寓，依然是曾經來過的那一間。

焱無月變蛋出來之後回來整修過，之前曾被公孫玖踹壞的大門修好了，屋內也清掃過，進門很是整潔，卻依然是如當初一樣，簡單樸實得根本不像一位女性的居所。

不像殷筱如，到處粉粉的，香香的。

倒是別墅區的衛兵們看着焱副帥半夜帶着一個男人進屋，表情全都很精彩。

綠了，元帥綠了！

焱無月視若無睹，打開了房門：“進來坐吧。”

彷彿平時待客，壓根沒什麼區別。

夏歸玄也不矯情，漫步踱了進去，其實雙方都不知道有什麼好“送她回家”的，倒有些像是故地重遊。

到了屋中，兩人相顧對視了一下，都想起了過往的一些小細節。

其實那時候夏歸玄還挺說了幾句剖心窩子的好聽話……曾被焱無月認爲“剖進了心裡”。

因爲那時候是在勸慰她，你是天生地養之靈，只需要爲自己而活。在當時的焱無月心中，直如一股清泉流淌，真的動心。

現在當然知道，那還是父神慣性地在關心下屬族裔那套呢，哪裡是什麼摘心。

兩人相顧失笑，竟然有了一種老情人月下重逢的怪異感，有些曖昧，卻又很自然。

焱無月沒有了見到他就總是渾身不自在的尊崇敬畏孺慕，夏歸玄也沒有了那種總是想玩火的蠢蠢欲動，那是兩顆曾經都處於混亂時期的心一起歸於平和。

“坐吧。”焱無月打開冰櫃，取了一打啤酒，丟了一瓶給他：“我這裡別的食材沒備過，畢竟我們不像某狐狸非要吃飯。唯有啤酒慣性備着不少，平時自己喝點，以前也常邀戰友聚飲……後來神裔人類開戰，我的身份尷尬，慢慢也就沒人來了。謠傳做了某人情婦，就更沒有了……”

夏歸玄再度聽出了她的孤獨。

看焱無月仰頭咕嘟咕嘟痛飲的樣子，和小狐狸斜倚沙發把飲料夾在胸前相比，那真是完全不同的畫風。

卻都很美。

夏歸玄掂了掂手上的啤酒，拉開瓶蓋喝了一口，微微皺眉：“馬尿一般，這東西能喝？”

“噗……”焱無月抹了把嘴角，把啤酒頓在沙發上，笑道：“是是是，總不如仙酒有意境。”

“不是，這個度數也未免太低，你的修行這麼強了，怎麼喝也像飲料一樣，有什麼意義？”

“唔……啤酒這東西，高度的也有……低度喝的主要還是個氣氛爽快吧。”焱無月再度灌了一大口，鼓着腮幫子含糊不清地道：“真讓我醉，我也不敢啊。”

夏歸玄怔了一怔。

焱無月似笑非笑：“東林城內的羣魔亂舞，你該是見過了的。我真混成那樣，你今天還肯跟這樣的女人敘舊麼？”

夏歸玄擡頭想了想：“不應苛責。”

焱無月眼裡有些異色：“真這麼想？”

“嗯。我也有放縱之時，人終究是人。”夏歸玄笑笑：“但你要醉很容易，若是獨醉無趣，今日有我。”

焱無月道：“不是爲了灌醉我做些不可告人的事？”

夏歸玄隨意道：“我真要做，你本就會陪我，何必灌醉。”

“哈……真是……”焱無月一把捏扁易拉罐，又開了一瓶：“醉就不用啦，其實不習慣喝醉的樣子。”

“內心恐懼？”

“……可能有點。主要是沒必要啊，我遇上了什麼事需要一醉？涅槃之前的那時候還差不多，現在豈不是犯病，哪來那麼多顧影自憐。”

“我聽你剛纔那些話，倒是挺落寞的。”

“一時有感而已。”焱無月嘆了口氣：“我還真怕元帥會說，爲了大局，與澤爾特和解，那我真不知道這輩子在幹嘛了。”

“放心。”夏歸玄舉起易拉罐和她碰了一下：“若有與澤爾特和平相處的那一天，那一定是我們征服了它們之後。”

“承君之言。”兩個易拉罐碰在一起，焱無月一口飲盡。

夏歸玄也陪着喝完了不愛喝的“馬尿”。

焱無月偏頭看了他一陣，笑道：“你是覺得我情緒低落，所以特意來陪我說說話？忍受並不喜歡的啤酒。”

“嗯。”夏歸玄道：“一個孤獨的旅人，在適當的時候，需要有人說說話。我剛從沒有情感的機器中走出來，你不要學我。”

“我情感可豐富了！纔不會跟你一樣。”

“哈……那就好。”

焱無月道：“能不能說說你的過往？我指的不是小狐狸說的人類遠祖之類的過往，是你歷經生死殺伐一路走來的過往。”

夏歸玄道：“其實你隨便找一本殺伐果斷修仙升級文看看就行了，無女主的那種，殺女拒女家常便飯。”

“但是朋友呢？戰友。”

“也差不多。”夏歸玄慢慢道：“起初是有的，結伴探險的夥伴……但有些死於爭鬥，有些死於壽元，一路走來回首，只剩我一個人了……是不是和你差不多？”

焱無月默然。

“你歷百年，已經送走很多批了，我歷萬年，豈不就是心無漣漪……哪來的朋友，都是過客。”夏歸玄淡淡道：“當發現一切都是過客，只有自己孑然一身的時候，其實是一種大逍遙，那時候的狀態很好，心態也很好，嘯傲萬界，踏碎神國，不過如此。”

“所以你一度認爲，這是最好的狀態，不應有牽絆？”

“那本是入世而出，看盡一切的超脫，沒有任何束縛和枷鎖。”夏歸玄喝着啤酒，忽然笑道：“便是如今，我也很懷念那樣的狀態……雖然偶爾想起會有些開始不得勁。”

“因爲嘗過了溫柔？”

“是。這種溫柔本來是枷鎖，也許是因爲在蒼龍星，我太沒有對手了，安逸得開始淪陷。”

焱無月瞪着他，總覺得這話像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但最終無奈承認，他真的沒有對手。

瞪了好半天，她才嘆了口氣：“所以你是在蒼龍星開始改變狀態的麼？”

“嚴格來說，更早在我自己的仙界，就開始了。”夏歸玄道：“仙界爲我提供資源，教我功法，是我後盾。我學有所成，當有回饋……時逢外敵入侵，仙帝涅槃，我爲仙帝，當承一界安危。在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有牽絆了。”

“所以你在完成了責任之後，棄位而去，就是想要割捨牽絆，恢復原先的超然狀態？”

“嗯。”

“你繼位只是爲了履行責任，爲了擔起一界安危，你分明就是個有情人啊……說明責任和牽絆從來就在你心裡，即使在你自命最超然的時候，也只是藏在內心，未曾失去。你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夏歸玄眼中一陣恍惚。“太康，你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眼前的焱無月眼裡也有了些溫柔：“果然你我更有共同話題。”

因爲她也是爲了家國責任，爲了信任她的人。

否則涅槃之後，又何必再爲人類而戰？

“也許那種狀態確實是一種大逍遙，但既然不合適自己，就無需強求。”焱無月低聲道：“想起那種不知道爲何而戰，只是茫然地探索道途的日子，我覺得那纔是一種大孤獨。”

夏歸玄眼眸動了動，沒說什麼。

焱無月柔聲道：“我直到今天，才感覺你我的心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