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潛艇的窗戶，可以看見海水的色澤正在逐漸從藍黑色向着墨水般的漆黑轉變，哪怕是探照燈的光亮都無法穿透那般深沉的黑。

可視範圍漸漸縮短，而唐居易也是慢慢地感受到了一種從這裂隙深處蔓延而出的森然，彷彿是活物一般的詭異氛圍不知從何時開始瀰漫於四周，將整個潛艇都是籠罩其中。

海水的深處十分寂靜，除了潛艇自身運轉的聲響之外幾乎沒有其他響動，讓人不禁懷疑是否還有生物存在着。

但就是在這種寂靜中，唐居易卻是心中發毛，感覺似乎有某個東西正在他周圍窺視着，蟄伏着。明明視野範圍內只有黑色的海水，但是卻好像不止有黑色的海水。

“既然打開探照燈也無法看清周圍，那倒不如將燈光關閉，或許還能安全一點。”

稍加思索後，唐居易爲了避免潛艇的燈光招惹來某些樣子不太友善的東西，還是選擇了將探照燈關閉，任由潛艇在黑暗中下沉。

雖然說暫且沒有證據表明在這個深度內還有其他生物活動，但是那種縈繞在心頭的不安還是讓唐居易做出了更爲謹慎的選擇。

於是，不僅是向外的探照燈，就連潛艇內部的艙室內的燈光都是被唐居易一併關閉，隨之而來的便是迅速擴散的黑暗，彷彿是那黑色的海水涌入了潛艇，將他徹底淹沒。

這種靜謐而黑暗的環境之中，加上外頭的海水包圍，很容易就會讓人產生一種窒息般的錯覺。哪怕唐居易很清楚這一點，也控制不住地浮現出了這樣的錯覺——這是潛意識中的本能，並不是意識到問題所在後就能克服的。

潛艇仍舊在下沉，而周圍的海水依舊平靜，只有輕微的嗡嗡聲從潛艇的能源系統中傳來。

唐居易坐在控制檯前，看着前方玻璃外的海水，卻是發現眼前的畫面開始變得扭曲起來。

那深邃而厚重的黑色中有什麼東西漸漸清晰，但是被海水遮蓋，只能看見一個朦朧的形狀。雖然如此，那逐漸顯露的輪廓還是讓唐居易全身的血流都加快起來，就連心臟都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動。

唐居易試圖動彈自己的四肢，這才發覺已經無法掌控自己的軀體，只能是像個木偶一樣呆呆地看着眼前之景，看着那不斷扭曲的黑暗，以及那龐大到無法理解的輪廓。

“死亡幻覺……”

此時此刻，唐居易的心中只有這四個字。

和當初剛登上前往死咒島的大船時一樣，此時的唐居易再一次陷入了被死咒島居民稱之爲“死亡幻覺”的狀態中，被那死咒島之下的某種不可名狀的存在所吸引，產生了完全無法預料的視覺畫面。

周圍的一切都在唐居易的感知範圍中消失，大量的海水開始涌入，將他徹底淹沒，並且像是磨盤一般碾壓着他的身體，似乎想要將他活活碾碎。

不僅如此，一種無力對抗的絕望感從心中涌現，尤其是在凝視那龐大的輪廓時，更是讓唐居易呼吸困難，甚至連移開視線都做不到。

他張着嘴想要說些什麼，視線卻只能被迫停留在前方扭曲而遙遠的輪廓上。

模糊不清的呢喃低語混雜在唐居易的耳邊，迴盪在他的腦海之中，無法分辨具體的內容。

冰冷、沉重、窒息、恐怖、絕望……種種情緒像是藤蔓一般在唐居易身上紮根，以他的血肉和精神爲養分，蠶食着他的所有，並且以一種更爲驚人的勢頭髮展壯大。

哐……

潛水艇忽然猛地震動了一下，似乎和什麼堅硬的物體發生了撞擊，讓唐居易的身體因此而短暫地騰空了片刻，接着便摔落在地板上，同時也從那種被幻覺支配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

“咳……咳咳……”

唐居易蜷縮着身子倒在地上，無意識地咳嗽着，想要將之前那些灌入喉嚨和氣管中的海水咳出，但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被海水淹沒，而是仍舊待在潛艇內。

眼前的扭曲感還沒有完全散去，因此他辨認起周圍景物來也十分困難，只能是靠着胡亂摸索才找到了控制檯的所在。

盡力支撐起身體，唐居易勉強夠到了艙室燈光的開關，用去了爲數不多的一點力氣將其打開，隨後便癱倒在地板上，呼吸艱難而虛弱。

頭頂灑下來的燈光此時顯得有些刺目，但是至少能將那令人不安的黑暗驅散。

一直在地板上躺了有數分鐘之久，唐居易才重新平復了呼吸，而四肢內的力氣也是堪堪恢復，勉強讓他能夠扶着控制檯站起。

扶着仍舊昏沉的腦袋，唐居易費勁地找到了探照燈的開關，按下按鈕之後，潛艇周圍的視野便驟然一亮，雖然範圍仍舊狹小，但是已經足夠讓唐居易看清大概的情況。

“呼……這幻覺來的多少有點突然……”

揉了揉太陽穴，唐居易試圖讓一直突突跳着的血管平靜下來，但是卻沒有多大的作用。

和上一次幻覺看到的內容不同，唐居易這一次並沒有再看見死咒島的輪廓，而是看見了一條極爲龐大的觸手，在那遙遠的海水深處，宛若一道高聳的山嶽，僅僅是輕輕揮動之間就導致了巨大的海下渦流，並且讓周圍的岩石都是震顫起來。

那觸手自海巖裂隙中的某個地方探出，攀附在裂隙的巖壁上，帶着一種令人不由自主就要跪伏下去的力量，只是看到那輪廓就使得唐居易心生絕望。

那是完全沒有任何可能去對抗的生物，是自然力量的極致象徵，想要與其抗衡的想法就好似想要去對抗來自天穹上的雷暴。

“看來果然是有深海怪物這種東西嗎……從那觸手的大小來看，本體就算是比整個死咒島要大都並非不可能。”

思緒漸漸平靜下來，唐居易回憶起了第一次出現幻覺時看到的畫面，那時他看到的死咒島便是被諸多從海中探出的巨大觸手所包圍，好似死咒島下有着一頭堪比山巒的巨型章魚，要將整個島嶼吞噬。

再聯繫到這一次出現的幻覺畫面，也是有着那巨大的觸手輪廓，而且比第一次幻覺中的畫面更爲真實清晰，很容易就讓唐居易聯想到了那海巖裂隙出現的原因。

“大半年前的大型海難，隨之而來的是淹沒了近半個海潮城的巨浪，而南城區也是沉沒其中。不僅如此，死咒島上的居民開始出現死亡幻覺，而且幻覺的內容都極爲相似。除此之外，海巖裂隙出現的時間也和海難的預計時間接近……”

只需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察覺到其中隱含的聯繫。

“這麼說來，那海巖裂隙的出現，暴露出了某個古老的文明遺址，同時讓一頭沉眠在海洋深處的巨怪一同甦醒，並製造了那之後的災難嗎？”

想到這裏，唐居易看向了窗外，潛艇已然是下沉到了這海巖裂隙的底部，依靠着探照燈的光線已經可以看清這底部的泥沙。

這裂隙的底部有着較爲明顯的坡面角度，似乎在向着中心位置凹陷下去，不過由於海水的可視距離較短，唐居易暫時無法確定那凹陷的中心是什麼情況。

“順着這坡面下去，應該就能找到那海底洞穴了。”

唐居易凝視着前方涌動的黑暗，只覺得那種不詳的氣息前所未有的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