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和僞軍一路追趕鄭寒食幾乎沒有碰到一點像樣的反抗，他們志得意滿地進入房屋相對較好、面積相對較大的商芝村，準備在這裏好好吃喝一頓，睡足了覺，明天渡過龍吟河，或者追趕鄭寒食或者攻打於昭湘的游擊隊。

日僞軍們沒有一個人空着手，一路搶劫來的東西足夠他們過上一個月的好日子。看到這麼大的一個村莊出現在面前，鬼子和僞軍一下子來了精神頭，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一窩蜂地闖進商芝村裏。

看到日僞軍大部分都已經進了村，於昭湘朝天連開三槍，隨着槍聲，埋設的地雷被游擊隊員們拉着了引線。頓時，驚天動地的轟炸聲和慘不忍睹的嘶叫聲響徹商芝村的上空，遠在十幾里路之外的鳳鳴鎮也能清晰地聽得到。地雷的爆炸聲未落，於昭湘領着三百多游擊隊員朝着日僞軍就開了火，游擊隊在暗處，日僞軍在明處，雖然日僞軍人多，但是人生地不熟的，渾身癢癢卻找不出哪裏的毛病。

領頭的日軍中佐情知不好，急忙命令日僞軍撤出商芝村，在撤退的過程中又損失了好幾十個兵士。

撤出商芝村後，日僞軍在村南集中。領頭的鬼子中佐反覆尋思：這是哪裏來的士兵呢？鄭寒食的兵沒有這麼厲害啊。轉眼之間損失了一百多人馬，鬼子中佐不知道下一步是攻打商芝村呢還是在村外紮營等到明天天亮再說。原來的商芝村在他們眼裏是塊誘人的肥肉，現在在他們眼裏已經無疑是陰曹地府了。

正在日僞軍舉棋不定的時候，突然從他們的左右兩邊傳來了嘹亮的衝鋒號聲，隨着號聲的響起，喊殺聲驚天動地，彷彿有無數的人馬從日僞軍的東西兩面一齊衝過來，還沒等敵人反應過什麼事來的時候，商芝村裏也傳來了陣陣的軍號聲和喊殺聲。槍彈劃破了夜空，*的爆炸聲不絕於耳。鬼子中佐趕緊下令撤退，一千多日僞軍順着公路邊還擊邊撤退，一直退了七八里路才擺脫了追擊。

第二天清晨，日僞軍再次來到商芝村外。他們先對着村內一陣炮轟，然後小心翼翼地進入到村中。此時的商芝村徹底成了空村，連個人影也不見。鬼子兵費盡周折捉到幾個當地的老百姓，仔細審問才知道原來於昭湘和徐明侯在這裏伏擊了他們。

惱羞成怒的鬼子中佐帶着大部隊殺氣騰騰地來到龍吟河岸邊，準備渡過龍吟河和一縱隊決一死戰。

當他們來到龍吟河岸邊，向着河北面望過去的時候，看到鳳鳴鎮一片煙靄濛濛。鬼子少佐彷彿從煙靄中看到殺氣陣陣，他猶豫了很大一會兒，最終沒有勇氣渡過河去。

鬼子中佐死守住商芝村，不戰不和不走，採取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策略，同於昭湘和徐明侯的游擊隊隔河對峙。

在同鬼子對峙的這些日子裏，於昭湘和徐明侯領着游擊隊員們安葬了烈士們的遺體，南湖岸邊又多了幾百座新墳。這次的犧牲者大多是於慶淮的部下，而他的部下以鳳鳴村人居多，所以十幾天來，鳳鳴村內哭聲不斷，從白天到晚上。

趙魏挨家挨戶對死難的家屬進行撫慰，他們被損壞的房屋由游擊隊幫着重建起來，誰家缺衣少糧都由游擊隊給解決，使他們痛苦稍稍減輕。

徐明侯親自來到南湖岸邊對埋葬在那裏的游擊隊員們寫文致祭，文章被刻在一座巨大的石碑上，字也是徐明侯親自書寫的。*時，巨碑被挖出來做了龍吟河石板橋中的一塊石板。

此外，徐明侯還親自去了李銘石的家鄉，徵求了李銘石父母的意見，決定把李銘石安葬在南湖岸邊，還把兩位老人的生活起居安排得停停當當。

當加官請示把韓晉埋葬在那裏的時候，於昭湘連想也不想就說：“埋在韓家老墓田。”

韓晉是最後一個安葬的。安葬韓晉的那天天氣極寒，呵氣成冰。然而韓家老墓田裏卻是人山人海，鳳鳴村人幾乎傾村而出爲韓晉送行。韓晉家的親支近派都來了，晚輩們都披麻戴孝，“爹啊”“哥啊”的哭聲響成一片。

河陽人出殯時有個習慣，送葬時，比亡者小一輩的人哭喪時一律稱爹叫娘。如果亡者是姑、姨、表姑、表姨一律稱“娘”；如果亡者是舅、叔或者表舅表叔一律稱“爹”。所以儘管韓晉的兩個兒子都不在場，仍然聽到許多哭爹的聲音。韓雪梅也來了，她在女眷的隊伍裏。人人都知道她和韓晉的關係，所以沒有人阻止她這樣做。

就在棺材即將被重新擡起往墳墓裏落的時候，一個身穿孝服的年輕人突然從人羣外面擠進來。這個年輕人滿面淚水，見到棺材，二話不說，跪在地上手扶棺材放聲大哭。李琪看了他一眼，立即認出來這就是在劉兆初部見到過的韋陽。

“爹啊！”韋陽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哭出了這驚天動地的一聲，只一聲，就讓無數人淚流如雨！

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誰了。韓晉的兒子！沒有人懷疑這個事實，因爲他和韓晉幾乎就像一個模子扣出來的兩枚銅錢，只是一個像剛剛做出來的，新鮮而光亮，一個因爲有了年代，古樸厚重而已。

“再看看你爹吧！”主持喪事的韓權眼含熱淚對韋陽說。衆人重新拔去封棺材的釘子，打開棺材蓋，於昭湘親自爲韓晉揭開蒙面布，韋陽看到父親的面孔時一下子昏死過去。

衆人忙七手八腳地上前救治韋陽。

韋陽剛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突然從送葬的人羣中傳出一聲沉悶的槍響。在人們的驚叫聲中，韓雪梅頭部中彈倒在了地上！

她是自殺的，用的就是韓晉贈送給他的德國造小手槍。事出突然，人們慌作一團，不知如何是好。

韓家族人連忙聚在一起緊急商量事情的處理辦法，沒有一個人能拿出什麼主意來。很顯然韓雪梅是殉情而死，按道理講應該同韓晉葬在一起，但是韓晉父母雙亡沒有人替她做主，韓晉的結髮妻子黃氏也沒有在場，別人不敢越俎代庖——以後讓黃氏埋怨着怎麼辦？

以同韓晉的交情來講，於昭湘本來可以說話的，但是現在韓晉的兒子就在這裏，他反而不好開口說了。

“娘啊！親孃啊！”突然，韋陽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動作，他撲到韓雪梅的遺體旁邊，跪在那裏放聲大哭。

現在，韋陽對着韓雪梅的遺體哭“娘”，顯然是把韓氏當做父親的繼室來看待的，並不是把她看做姑姨一類的人。鳳鳴鎮人對於名分看得非常重要，對於韓雪梅這樣一個人所共知同韓晉關係非同一般的女子也不能擅自做主把他們兩個葬在一起。

韋陽一哭，所有人都吃了定心丸，於是韓家族人急忙爲韓雪梅收殮，又花重金從村裏的一戶人家買來一口棺材，然後把韓晉和韓雪梅兩個人葬在了一起。

埋葬完畢之後，韋陽對着滿坡幫忙的人連磕三個響頭，又特意對着於昭湘和李琪各磕三個響頭。

“這孩子，通情達理啊，像他娘！”許多人由衷地讚歎。

就像一場夢，從韓家老墓田回到村裏，所有人都在腦海中清理着今天發生的一切。幾乎沒有人能夠理得清這之間的是是非非、對對錯錯、情情理理。

回到家的韋陽被於廣源接到了自己家裏居住，對於自己這幾年的情況，韋陽一五一十地對於廣源和於昭湘說了，但是涉及到他母親和弟弟的事情，他一字不提，當於廣源問到她母親時，韋陽顧左右而言他。

第二天，韋陽來到自己的老家。

韓晉的家已經讓給朱立祥夫婦居住了，在這次掃蕩中又被炸得面目全非。韋陽在這個破敗不堪的老家裏逗留了一個多時辰，他一遍遍看着自己曾經吃飯、睡覺、玩耍的地方，目光中有着無限的眷戀，尤其對於門前那棵有着幾百歲年齡的古槐，他摸了又摸，久久不願意離去。

“等到安穩下來的時候再把這裏重新修整吧。”於昭湘對韋陽說。韋陽沒有說話，只是感激地點點頭。

從自己的老家出來，韋陽沒有停留，立即奔赴池澤鎮找劉兆初去了，因爲劉兆初那裏正需要他。

晚上下了一場極大的雪，把鳳鳴鎮的山山水水蓋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