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想跟他斷絕關係。我沒本事像哪吒那樣用自己的生命把骨肉還給父母，做到完完全全地毫無關係，我能做的也僅是如此。

我低垂着頭，沒有看他的臉。我不希望看到他難過的表情，其實我一點都不希望他突然開始在乎我，雨已過，天已晴，再給我雨披，不過是塗添煩惱而已。

他很久纔再度出聲:“就算是這樣，你也要先治病。”

我說:“我會自己安排的。”

“你又不要錢，”他的語氣有些落寞:“怎麼請醫生？”

我說:“我會跟繁音商量的。”

他的語氣疲憊着:“他哪裏有我對這個瞭解？”

我聽得出，他已經基本接受了我的意思，便不再說這個話題，轉而道:“費家願意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只希望這件事快些平息，讓他們順利離開。”

他靠在輪椅背上，看着我，若有所思，似乎並沒有聽到我的話。

我剛剛畢竟控訴了他，不敢再刺激他，便沉默了。

許久，他像是回了神，望着我說:“你先回去吧，我累了。”又道:“你說的事我會考慮。”

我便站起身，說:“那我走了，爸爸。謝謝您願意考慮這件事，請您保重身體。”

他沒說話，按動了輪椅遙控器，它便帶着他轉身回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裏明白，他十有八九會答應。

坦白說，我有些好奇，想知道他心裏是否會因此而後悔？好歹，我也是他唯一一個有血緣的孩子。

我轉身出了病房，周助理依然在門口。我便想起要問星星的病，但纔剛開了個頭，病房裏便傳出一陣巨響，周助理立即跑了進去，我也跟上，很快便回到病牀邊，見到我爸爸正背朝上摔在地上。

我們連忙跑過去，但並不敢扶他，好在醫生護士也隨後趕來了，將他送進了急救室。

我和周助理在外面等着，不多時，便有人匆忙趕到，先是七姐。她一來便看到了我，然後便對周助理說：“我走前不是叮囑過你嗎？不要讓我爸爸受刺激！你不知道他的病情嗎？”

周助理垂着頭，我說：“是我刺激到他了。”

七姐看向我，說：“我是要他不要讓你進去。”

我便沒說話。

現在正在急救，經過的醫生護士都很忙，我們自然不要打擾他們做事。於是七姐又問我：“爸爸是怎麼昏倒的？你們都說了些什麼？”不等我說話，又氣呼呼地說：“你不想回來就不回來，怎麼還要跑回來氣他呢？”

我說：“我不是專程來氣他的，其實是想跟他商量其他事。”

她問：“什麼事？”

我還沒回答，走廊裏又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我們尋聲一看，是珊珊。

她連走帶跑得趕了過來，臉上的焦急絲毫不加掩飾。可能是真的急瘋了，她竟然看也沒看別處，徑直就朝手術室衝了過去。

七姐過去拉住她，將她拉了回來說：“那是手術室。”

她這才幡然醒悟似的，一愣，臉色蒼白地說：“謝謝。”

七姐見狀問她：“你還好嗎？”

“沒事。”珊珊慢慢地回過了神，四下扭頭，自然一眼便看到了我，臉色登時一變，問：“又是因爲你嗎？”

我本想不理她，結果雖然我沒有說話，她卻已經推開七姐走了過來，不由分說便揚起手臂往下打。我也是耳光捱得太多了，本能地一伸手，便拿住了她的手腕。

她掙了一下，將手腕掙了出去。

我着他說：“爸爸想讓我回來，但我不同意。現在他進去了，你滿意了？你不是是他最孝順女兒麼？”

她神色起了些微的變化，問：“你陰陽怪氣的是什麼意思？”

“我陰陽怪氣？”我說：“繁音都交代了，你還何必遮遮掩掩？現在的結果不正是你要的嗎？你也別怕，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

珊珊沒吭聲，緊緊地抿着嘴，我想她肯定也緊咬着牙吧？

七姐問道：“你們在說什麼事？靈雨，你瞞着什麼事？”

我說：“你別管了。”

七姐便說：“那爸爸讓你回來，你幹嘛不同意？他這段時間一直在給你找醫生，昨天要我叫他們趕快來，我還以爲是你肯回家了。”

我說：“不必了，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

她便沒吭聲。

每當我爸爸需要搶救，消息總是不脛而走，很快，便有蘇家的人趕來。

這裏畢竟要保持安靜，於是七姐安排周助理帶人去應付親戚，不過他很快便打來電話，表示他已經應付不了。這是自然的，畢竟他不是蘇家人。

於是七姐對珊珊說：“六姐，你跟大家關係更好，你去吧？”

珊珊說：“我不去，我要在這裏等爸爸出來。”

七姐又看了看我，大約從我的臉上看出我也絕不肯去，便說：“那你們兩個不要吵架，否則我就把你們都趕回家去。”

我點頭。

珊珊不吭聲，七姐便叫了她一聲：“六姐。”

珊珊這才驚醒似的，看向七姐：“有事嗎？老七？”

“我說不準你跟靈雨吵架。”七姐重複道：“我要到樓下去對家裏人解釋一下，不想他們上來，等爸爸出來又要打擾到他。”

珊珊點了點頭，說：“我知道的。”

七姐下去後，我和珊珊繼續在這裏，她一直坐在原地發呆，我自然也沒有心情同她爭吵，所以相安無事。

就這樣一直到凌晨，坦白說，我已經餓得要命，但搶救這麼久，我也心慌得吃不下任何東西。

這短時間，眼前就像過電影似的，出現了許多與我爸爸有關的事，他出現的時候很少，幾乎都是我結婚後，但在我的記憶其實很多，這主要來源於我小時候看着他的照片，對他產生的幻想。

珊珊則一直在發呆。

一點鐘時，七姐又上來了，她同樣面色疲倦，晚上陸續來了好多親戚，她不停地解釋勸阻，嘴上都起了泡。

她來是通知我說：“盛先生來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

“他希望你下去見他，”七姐神色有些奇怪：“他說是關於你的身世。”

這倒正是時候，我可以勸勸盛華延，如果他主動表示不再折騰，我爸爸便順勢有個臺階可以下來了。

於是我說：“我晚點跟他見面吧，等我爸爸搶救完。”

“我覺得現在就行。”七姐說：“你臉色太糟了，搶救結束後你就去休息，只要爸爸知道你還在就會安心的。”

也對，等道現在，醫生也沒有半點要結束的跡象，我到樓下跟盛華延說幾句，然後再上來也來得及。

於是我站起身，剛要走，珊珊突然也站了起來，攔在了我面前，說：“你不要走！”

她的聲音來的突然，我被嚇了一大跳。

守了一夜，她的臉色並不比我好看多少，衣服皺皺巴巴，如同被水泡過，臉上的妝也脫了一些。

七姐正要開口解釋，珊珊突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手捏住了我的腿，說：“以前那麼對你是我不對，我甘願接受任何懲罰……”她的聲音也有些嘶啞，音色在顫抖：“但你不要走，爸爸醒來需要見到你。”

我沒說話。

七姐想要開口解釋，我朝她擺了擺手。

她想道歉，雖然我肯定不會接受，但我願意聽下去。

或許她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後悔吧，我知道她現在的樣子不是裝的，她和我爸爸之間纔是真正的父女，儘管他們之間沒有血緣。

她說完這句見我沒反應，擡起頭來看着我，說：“我很討厭你，因爲每次爸爸提起你的事，情緒都會很不好，我不明白他爲什麼要把什麼都給你，而你一點都不感激他。我確實希望你離開，走得越遠越好，可是……對不起，你不要走。”

我自然還是沒有說話。

她有些語無倫次：“你回來吧，我不會再從中作梗了，如果你需要我走我也可以！只要你回來！求你了！你回來吧！”

我問：“你幹嘛讓我回來？”

“你沒看到嗎？”她擡起手腕，把上面的錶盤舉向我：“現在已經五點鐘了，從昨天下午開始到現在，你聽說過哪臺手術這麼久的？”

我沒吭聲。

我心裏自然也不安穩，畢竟太久了，搶救這麼久，情況肯定非常危急。我也有點後悔，一定是因爲我說得太多了，可如果說得少了，他肯定就不會同意吧。

“求你了。”她說到這裏突然哭了：“都怪我……如果爸爸出不來，那可……”

七姐開口了，彎腰扶着她的手臂，也紅着眼睛說：“你放心吧，爸爸不會有事的。”

我望着她們兩個，我肯定自己沒有哭，也沒有涌上眼淚，雖然我也很難受，可這種難受就壓在喉嚨裏，我哭不出來。

七姐安慰了珊珊好一會兒，終於把她哄得站了起來，然後對我說：“靈雨，我說她不相信，你快告訴她，你等下還會上來。”

我看向珊珊，她眼裏閃着期待的光。

我說：“等下我的確會上來，會呆到搶救結束之後。”我不想她跪在我面前煩我，便稍微繞了個彎子，沒有直說我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