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又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而此時阿術坐在桌子後面，氣死風燈雖然能夠擋住很大的風，卻還是在這樣的天氣裏面不停地搖曳着。

昏黃的火光中，阿術彷彿已經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帥變成了一個垂垂老者，此時孤獨寂寞全都涌現在他的身上，讓人看上去有種說不出來的寂寥之感。

“悽悽慘慘慼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阿術忽然想起了這首詞，那是宋朝第一次被金人滅國的時候，居家逃亡的李清照在晚年的時候寫出來的一首詞，講的也只是一個女人在這樣的時間段心中的一份感慨，按理說這種感慨怎麼也輪不到一個帶兵多年的異族大將有所感悟，可偏偏此時此刻阿術卻有了同病相憐的默契。

這當然不會是因爲女人，阿術這個歲數已經不會在爲了一個女人要怎麼樣了，就算是在年輕的時候他也一樣不明白什麼是愛情，反正只要看到美女就抓回去做老婆了，愛情是個什麼玩應？

他現在忽然有了這麼濃重的情緒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這一戰敗得實在太慘了，甚至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和皇帝陛下去交待了。

這邊襄陽剛剛拿下來本來應該是普天同慶的好事，陛下表彰的聖旨也已經下來了，可幾乎同時他就接到了大達力全軍覆沒的消息，這就像是當頭一棒把他打得有點找不到北了。

本來在他看來只是一個小小水賊的張順卻已經成了他的心中大患，誰能想到自己這麼強大的軍隊在對方的面前竟然連戰連敗，而反觀張順的部隊則是越打越強，從幾千人一直打到現在幾萬人了，這樣的人實在太可怕了。

但這些都不是他最生氣的地方，他最生氣的地方是自己手下的將領們一次又一次的拙劣的表演着，他們甚至開始學起了那些虛僞的漢人。在以前這些人可都是說一不二的漢子，他們寧願用生命來維護自己的尊嚴，可現在他們卻都變了，變成了一堆廢物，就連那個以前笑看生死的大達力現在也因爲害怕被處罰而躲在江上不肯回來。嘴上說自己正在全力追蹤張順的艦隊，實際上誰不知道他是在等着那些上面的人給他說情，據說他的關係已經走到了大都，連丞相大人都已經開始爲他說好話了。

輸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這些人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大宋還沒有被完全擊敗，他們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如果真的把這個地方奪下來，以後他們會變成什麼樣子呢？阿術甚至不敢想象，他好像又想起了在漢人中流傳的諺語，虜運無百年，難道這就是自己的命運？自己爲之奮鬥了一生，就是爲了這個？他真的想不通。

“大帥，這麼晚了，您爲什麼還不安歇呢？”這個時候他最喜歡的幕僚又出現在營帳之中，看他的樣子也是很憔悴的，大概也是睡不着吧。

阿術看了看他，忽然長嘆了一聲“我睡不着啊！這一戰打得實在太窩囊了，我甚至都覺得攻下襄陽都沒有張順給我帶來的挫敗感大，這一仗幾乎把我的精氣神都打沒了。”說話間他的語氣顯得非常低落。

那名幕僚好像已經看出了阿術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說道“大帥，何必這麼想呢？其實我們這一戰已經大獲全勝，難道不是一件好事？”

“大獲全勝？這個世上有這樣的大獲全勝麼？”阿術忽的豁然站起，臉上已經漲紅起來，他可以忍受失敗但絕不能忍受被人侮辱。

不過那個幕僚卻還是淡淡的笑着“大帥何必生氣呢？要知道我們已經拿下了襄樊，打開了大宋的大門，而且還將張順打得逃進深山不知所蹤，這樣如果還不能叫做大獲全勝，屬下就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做大獲全勝了？”

“大達力帶着五萬人去圍剿張順，回來的據說不到三千人，還有之前我親自主持的圍剿，也被他打得抱頭鼠竄，這樣的戰鬥難道能被叫做勝利麼？”阿術幾乎是大聲的喊了起來。

“爲什麼不能叫做勝利？”幕僚的聲音並不高，但是每一個字都清楚地落進了阿術的耳朵裏面“襄樊已經落進了您的手裏！大宋的門戶被您親手打開！張順也已經被您親自趕走了！現在去向不明，想來不是進了深山老林就是直接跑去了南方，這難道還是不是最大的勝利呢？”

“可是五萬人最後只回來了三千，這種勝仗我可是一輩子也沒有打過啊。”

“您是怎麼了？怎麼會只有三千人？明明是一萬八千人，其他的人都因爲要消滅六七萬宋軍而戰死了，他們可是死得其所。”

阿術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哪能聽不懂這句話。張順在離開之前讓人給他捎信，要求阿術出錢贖人，不過張順給出的價錢到實在有點太多了，這也讓阿術一下子也拿不出這麼多錢，於是只好用大量的物資和各種金銀之物換回了一萬五千人，而這當中就包括了被俘的哈喇等高級將領，不過士兵被張順抓住的實在太多，所以他也只是贖回了其中的一部分，就連最純正的蒙古士兵也沒有都贖回來，而這也不是隨便決定的，至少阿術想要通過這些俘虜查看一下張順的家底到底有多厚，把這些人留在張順那裏不還可以消耗他的糧食麼？而爲了得到這樣的結果，他故意一粒糧食也不給張順。

而此時張順離開了，他的確沒有帶走多少糧食，但卻還是把所有的俘虜都帶走了，不管是這些還有大量的軍事物資，這些東西要是落在別人手裏也許還不能如何如何，可是落到了張順手裏到底能爆發出多麼可怕的後果阿術想都不敢想，但他又能如何呢？難道真的要告訴天下人他阿術敗得這麼慘麼？

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着，阿術的眼神從帳篷的門口看向了遠方，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幕僚說話似的“這也叫勝利麼？我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