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若是在以前張貴可是打死也說不出來的，不過他聽過張順給士兵們做思想動員的時候曾經說過這些話，當時張順是站在旁觀角度說的這些話，不過當時張貴就哭了畢竟是感同身受，所以印象也是非常深刻的。

此時說起來便又回到了自己的過往，一字一句都是發自內心“我還記得當我出獄的那天，我們家老二和老三去接我，當時他們把家裏能賣的東西都賣掉了，才湊足了錢那我接了出去。我還記得那天是大年三十，回家的時候看到家裏連一粒糧食都沒有了，所以我就帶着他們兩個去捉魚。本想着抓兩條大魚一家人吃個飽飯，但沒想到老三年幼一失足跌進了水裏，我離得遠，老二手疾眼快撲進水裏把他拉了出來，要不然老三在那年也就沒有了。可老二卻就因爲這一次，把腿給摔斷了，大過年的我們連一文錢都拿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老二從此落了殘疾，知道我的人自然也就聽說過這件事了。”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眼淚也在眼圈裏面轉悠起來。

現場很安靜，大家都已經被他的話吸引了，其實這裏面大部分人也都是窮苦人出身，誰家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呢？雖說不一定也有兄弟姐妹變成了殘疾，但總也有大年夜捱餓的經歷，所以全都感同身受想起了自己的往事。

張順頓了頓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後才繼續說道“那個時候我是很這個該死的朝廷，是恨趙大官人，憑什麼他們錦衣玉食，我們就要捱餓的？我們也是大宋的子民啊，他們難道不應該讓我們吃得飽穿的暖麼？所以我發了狠，不管用什麼手段，只要可以吃飽飯過上好日子我就什麼也不顧了。也就是從那之後我們的日子也有起色，我們兄弟三個人也都先後成了親，兩個妹妹也都眼看着長大成人，先後找個婆家。而我老婆和老二的老婆先後也都生了孩子，我兒子一轉眼就三歲了，侄女也長的白白胖胖的，老三的新媳婦也娶到了家裏，嘿嘿，日子眼看着有聲有色了吧？”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忽然笑了起來，而那種笑容卻令所有人都感到了驚心動魄，因爲在那種笑容中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絲不安。

“五月十六，我一生都忘不了這一天。”張貴忽然壓低了聲音，就好像在這一刻他的嗓子被什麼東西掐住了一樣，忽然變得沙啞起來“那一天鄰村的韓老五託人帶話讓我去走一趟私鹽，我覺得是個好事，便帶着同村二十個人一起出發，走的時候我兒子還跑出來送我，跟我說爹呀，你早點回來，給我帶個糖人回來。沒想到，沒想到，從此一走就是天涯相隔。”張貴的臉上依然帶着笑容，但此時卻已經淚如雨下，淚水縱橫卻在一張帶着笑容的臉上，這種巨大的反差已經足夠讓所有人都感到遍體生寒。

張貴說到此處又嘆了一口氣，仰頭把手裏的酒喝乾了，然後才繼續說道“我們回去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了村裏裏面濃煙滾滾，我們就知道出事了，急急忙忙跑回去看，一進門我們懵了。老二的屍體就倒在門口，看樣子是出事的時候他想拿刀出來拼命，卻被人刺死在大門口，裏面更是慘不忍睹了。我娘被人砍死在牀上，人頭被砍下來掛在大門口，侄女被人用竹竿挑在半空中，可能是時間太長了，身體都滑到竹竿一半的位置了，只剩下人頭還在最上面。我兩個妹妹、我老婆、老二家的、剛進門三天的老三家的都死了，都被人糟蹋死了，糟蹋死了！我兒子，我兒子被人釘在牆上，血都流乾了，可是最後臨死他的頭還是看向我老婆的方向，一家滿門十一口，一夜之間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兩個人了。”他的聲音依舊還是低沉的，但誰都可以聽到裏面的顫抖，而距離他的近的人也都看到了他的身體也在微微發抖，雖然他此時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已經儘量保持了冷靜，但那種狀態卻還是讓所有人都如墜冰窟，只要想象到當時的樣子誰能夠繼續保持冷靜呢？

“我當時就吐了血，老三一下就昏了過去，而很快全村剩下的二十來個人都是一個樣的，全村三百多個老老少少全都死絕了。”說到這裏的時候朱大年已經淚流滿面了，那些往事都歷歷在目，雖然已經過了五年，但這樣的事情誰又能忘記呢？

張貴轉過身繼續着他的故事“我們像是瘋了一樣到處去找活人，最終終於在死人堆裏面扒拉出來一個只剩一口氣的，這才知道是韃子乾的。韃子乾的！”忽然張貴一下子提高了聲音，他的人個長得不高但此時卻沒有人敢於看他的眼睛，這些人只敢看着他不停起伏的胸口，卻有不少人都已經淚流滿面了。

“我張貴不敢說自己光明正大，我承認自己殺過官兵，殺過富商，搶過人家的金銀珠寶，也可能就讓別人家破人亡，要是我全家被官兵或者那些人殺光了，我也認了，畢竟這是報應，我自從走上這條路就知道自己不會有個好下場。但我和韃子卻沒有任何仇怨，我以前連他們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殺我全家，連個嬰兒都不放過？憑什麼？後來，老三跟我說，韃子都是畜生！他們根本就不是人，他們天生就只會殺戮，走到哪殺到哪，你抵抗他們要殺你全家，你投降他們也要殺你全家，在這些人看來只有死人才最好的。”

張貴說到這裏的時候，已經完全放開了聲音，每一個字都清楚的傳遍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面“是的，我們現在就面對這樣的敵人，既然他們都是畜生那麼他們就沒有理由活在這個世上了。我張貴沒有什麼崇高的想法，我只有一條，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們殺我全家我就殺他們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