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雪不融。雪融，天更寒。
……
院子裏的雪人裂着很大的嘴巴，兩顆用石頭嵌上去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一顆，雪地上出現了一個很深很深的坑。剩下的那隻眼睛看着我，漸暗的顏色深邃到回憶裏面，就像我看她的眼神。
陳心語站在院子東邊的盡頭，腳上深灰色的雪地靴淹沒在厚厚的白色泡沫裏面。她沒有撐傘，灰暗的天空飄下來凝聚在一起的雪花，落在她的頭頂，她的髮梢，她的肩頭，還有她一如既往的馬尾上。
臉上有着跟我一樣震驚的神色，因爲太遠，隔着雪花，看不清她眼中的顫抖。
手上收起的傘在顫抖，傘面上半融的雪掉在了地上。
“你們認識？”李卓青扶着我的手臂問道。
我頷首，眼神一直在走廊盡頭那人的身上，把手臂從李卓青的手中顫抖出來，深深吸口氣，走廊外面飄進來的雪花不知怎地就進了鼻腔裏面，很涼，真的很涼。
轉過身，撐開手上的大黑傘，嘭的一聲雪花紛飛，亂了前面的一片風。也不管雙腿有多酸身體有多冷，我大步流星的踏出走廊，雙腳一步一步的淹沒在院子的雪地裏面，沒一會兒兩隻腳都已經白了。
走到陳心語的身前，看着她一米六五的身高，把大黑傘往她的身上挪了挪，不想讓雪花再落在她的身上，下意識的伸手想要去撣掉她肩頭上的落雪，結果手剛擡起來就放下了。
心裏苦笑一聲，我這是在幹嘛？三年前的時候她就已經表明了心意，我現在這幅作態，不免讓她笑話。
“你……怎麼會在這裏的？”她問出了這句話，眼中有些波動，但並不強烈。
我強壓住自己心裏的情緒，露出笑容說道：“半個月前的時候我被郭醫生救了回來，一直在病牀上躺到現在。”
“你怎麼了？”她關心道。
我搖頭，“沒什麼，被喪屍追的時候受了些傷，現在已經沒什麼事情了。”
她微笑道：“嗯，沒事就好。”
深深的吸了兩口氣，問道：“喪屍爆發之前你不是在南溫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關於這點我着實有點好奇，喪屍還沒爆發的時候，陳心語就去了南溫讀書，南溫距離嘉江可有好長一段距離，坐動車就得八個小時，陳林雅就是南溫人。然而喪屍爆發的時候陳心語應該在南溫讀書纔對，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陳心語抿着嘴巴，眉頭微蹙，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憶。
看到她這個樣子，我便是說道：“要是不想說就不說了吧。”
“沒事啦，反正都過去了。”
她搖頭說道，“在喪屍爆發前的時候，我回了趟家，結果在家裏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下去骨折了，就去嘉江的骨科醫院治療，結果沒想到骨折後一個星期喪屍就爆發了。我爸媽帶着我開始跑，結果現在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點頭沒有問下去，這些並不美好的回憶，沒必要去多問。
“你呢？怎麼會到這醫院裏來的？”
她又問了一遍這個相似的問題，但我知道她問的不是原來的意思。
我苦笑一聲，消瘦的臉龐上扯得很難受，轉頭看向梧桐市鳳高的方向，淡淡的說道：“在鳳高裏面住了差不多有大半年。後來，他們都死了，只有我逃了出來。”
陳心語瞳孔一縮，眨了好幾下眼睛，問道：“他們……怎麼死的？”
我輕笑一聲，“還能怎麼死的？”
她沒有說話，因爲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像院子裏的兩個雪人，互相對視着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興許等到冰雪消融春光乍現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一年，你過的還好嗎？”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問出這句話，也許是心裏覺得應該問，所以就問了，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的理由。
“挺好的，醫院裏的人都很好。”她點頭說道。
“那就好。”
這些沒有什麼營養的話在他人耳裏估計都是廢話，可在我心裏真的很舒服，因爲這些是廢話，所以我不需要擔心和顧忌什麼。就在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李卓青從走廊走過來，鑽進了大黑傘裏面。
她笑着跟陳心語打了個招呼，就對我說道：“徐樂，要不你現在先回去了吧，你現在身體還沒好呢，敘舊的話可以去病房裏的。”
我點頭，知道李卓青在關心的我身體狀況，就對陳心語說道：“高興跟我一起去病房裏說話嗎？”
她笑着搖搖頭，“等會兒吧，等我把手頭上的事情忙完了我就過去找你。”
“好。”我轉頭對李卓青說道，“回去吧。”
李卓青點頭，扶着我向走廊走去，她在院子的盡頭看了許久，才離開回到了後院去。
跟着她上樓去，回到病房躺在牀上後感覺到自己已經累的虛脫，也不知道剛纔是哪來的力氣，能在陳心語面前站那麼久。心裏嗤笑一聲，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她。一年多沒有聯繫了，沒想到再次見面會變得這麼生疏。
三年前的那些事情不想再去回想，畢竟那已經是上個世紀的生活了，跟如今毫無關係。
高中畢業後雖然經常有電話聯繫，可是我卻再也沒有見過她。很多次想約她出來玩，可是又沒那個膽子，結果一拖，拖到了現在，在這個窮鄉僻壤的醫院當中遇到。
待我安穩後，李卓青就好奇的問道：“你跟心語是什麼關係啊？好像以前就認識。”
“高中同學。”
“就高中同學嗎？”李卓青笑眯眯的盯着我。
我嗤笑一聲，“不然呢，還能是什麼？”
“情侶啊。”李卓青倒是不忌諱直接說了出來，“我剛纔看你的神情激動的不對的，你們兩個肯定有什麼貓膩。”
我搖頭否認，“我是喜歡過她，可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我看到她激動只是因爲……沒想到她還活着，而且還能在這兒跟她見面，覺得很神奇。”
“哦，這樣啊。”李卓青似乎有些失望，繼續問道，“那你追過她嗎？”
“以前想過，可是後來就畢業了，沒想過要去追，覺得這樣挺好的。後來喪屍爆發，我有了……有過喜歡的人，而且她也跟我在一起了，所以就不去想陳心語。”
李卓青嘟起嘴巴點頭問道：“那你現在的女朋友呢？她在哪裏？”
她問完這話以後，我就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久，見她還不明白，便是說道：“死了。”
李卓青聽到這回答才知道自己剛纔問錯了問題，眼神慌亂從凳子上站起來，有些慌張的說了句：“對不起啊，我不該問的。”
我搖頭，“沒關係的，都已經過去了。”
“李卓青，我沒有跟你講過去一年發生的事情，是因爲我心裏還放不開，還沒有釋懷。”說着說着我發現自己哽咽起來，“喪屍爆發以後，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死了太多的人，其實如今每個晚上，我都會夢見他們，夢見那些已經死了的朋友，家人。”
“我明白的。”李卓青說道。
我點頭，沒有去抹眼中的淚水，任由它們模糊我的雙眼。窗戶外面的雪似乎小了許多，窗臺上面又積了一層厚厚的雪，鼻子有些酸。
李卓青臉色略顯尷尬，指着門外說道：“徐樂，要不，我，我先出去，你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我點頭，“嗯，好的。”
李卓青微微一笑，轉身出了門。我知道她是想讓我自己好好的哭一場，其實我哭不出來，鳳高的一切，我還不想哭，因爲楚揚和林瓏都還沒有死。
在牀上坐着實在是無聊，雖然累，但還是拗不過心裏的想法，從牀上起來，站到窗前打開窗戶，呼吸外面冰涼的空氣。
“李卓青你讓開！我要進去！”
忽然，門外傳來一道聲響，不是陳心語，但卻很熟悉，熟悉到讓我心底裏升起了恐懼。
“哎呀，吳蘊斐，你不能進去的。”
我苦笑，果然是吳蘊斐。不過我奇怪的是，她不是不知道我在醫院裏面嗎，怎麼會找到這裏來的？
“我爲什麼不能進去，我要進去見他，我要找他問個清楚，當初爲什麼要騙我！”吳蘊斐在病房的門口咆哮。
李卓青有點招架不住，爲難說道：“可是，可是郭醫生不讓你進去。”
“他說不讓進就不讓進啊，我偏要進去！”吳蘊斐推開李卓青，衝進了病房當中。
進來的不止她一個，在她身後還跟着陳心語。看到她我就明白了，應該是陳心語無意和吳蘊斐提起了我，結果吳蘊斐就如此生氣的跑上來，跑到我的病房當中。就像現在這樣，站在門口，眼神當中滿是恨意。
最近這半個月來我一直在思考怎麼去面對吳蘊斐，怎麼去站在她面前，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和她重新見了面。
“徐樂。”李卓青臉色帶着歉意。
我微笑的對着李卓青說道：“這件事情不怪你。”
“李卓青，陳心語，你們兩個先出去吧。我想，吳蘊斐肯定有很多話跟我說。”
李卓青有點不情願，因爲她怕吳蘊斐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來，可是看我從容的臉龐，又覺得不用擔心什麼。陳心語臉上則充滿了疑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直到李卓青拉她離開病房也不明白。
吳蘊斐的拳頭緊握着，長髮梳攏在腦後成了馬尾辮。
“我知道，你很恨我。”我臉色平靜的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