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羽凡恢復感覺的時候，最先是覺得溫暖。

周身就像是浸泡在溫泉裏。愜意，柔和，舒爽，輕鬆。

被魚姥姥強行斬斷和阿珠的契約之後受到的反噬也好，使用藍符請神之後透支了體力之後的疲憊與渾身刺痛也罷。統統都消失不見了。

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包括每一根頭髮絲都被舒服包裹着。

這感覺真特麼的爽啊。還沒有出生的小嬰兒，呆在母親肚子裏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這麼的舒適。

他根本連一根手指頭都不願意動彈，他生怕一睜眼一動彈，這周身的舒泰都沒了。

怕是自己在做夢，不過就算是夢裏也好，讓他再這樣子舒爽一秒，一秒就好。

一睜開眼睛就要承擔責任了啊。

趙羽凡並不是不想承擔責任，但是承擔這種事情，很苦，真的痛苦。

他正愁着睜開眼醒過來的時候就要面對魚姥姥了。

突然腦子一頓，他這才意識到，他是不是還能有“醒過來”的機會。

他之前似乎是在魚姥姥的面前直接就暈過去了的，而魚姥姥，她可不是什麼善茬。險勝之後沒有再對她追加更多的壓制，而是貪心地向她詢問關於看不見的古城的事情。趙羽凡對自己之前的選擇很有一些後悔，但是現在可不是後悔的時候。

他緊緊地閉着雙眼，眉頭也皺得很緊。

他在想，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

爲什麼周圍這麼的舒服？他悄悄地感受着自己的手腳身體，每一處都完好無損，每一處都由內而外地酥軟爽麻。包裹着他的這團溫柔，似乎還給他做着全方位無死角的全身按摩。

如果說他已經死了，這裏是天堂。趙羽凡對這個結果卻是要持一些懷疑態度的。

倒不是說他不信自己死了，而是不信自己能夠上天堂。

但是如果不是天堂，那他又怎麼會感覺到這麼的舒服？

難道是魚姥姥最終沒有殺死他？

不，他之前雖然明確地表達了自己願意放魚姥姥一條生路。

可是那個老妖精她會以德報怨嗎？

如果角色相反，是他被魚姥姥制服了，魚姥姥說肯放過他，結果她話說完自己就倒地不起，這時候，他會做什麼樣的選擇？他會也放過她嗎？

相信絕大多數的人類在這種狀況下的選擇都不會是放過這個威脅着自己生命的妖精。

哪怕她承諾了“不殺他”。

人類會選擇清楚一切的威脅到自己的因素，那麼妖精呢？

保證自己的安全，維護自己的生命，這是妖精生存的最重要的信條。

活下去，並吃飽。

而趙羽凡請神之後，已經叫她活不下去了。

她是不是最終選擇了排除這個危險的因素......

趙羽凡嘆了口氣，眉頭舒展。

不想了，自己在這裏幹懷疑也沒有什麼用，睜開眼睛一看不就知道是天堂還是地獄了嘛。

但是做出睜眼這個動作之前，趙羽凡還是有些猶豫。

因爲現在的感覺非常的不真實。

在他撐不住倒下之後，發生了什麼他不曉得。

他有些怕現在一睜眼，看見的東西讓自己沒辦法接受。

畢竟他還完全沒有準備好迎接死亡。

不過這世上做好準備去死的人也並不多，死亡總是悄然而至的。

活着或者死了，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睜眼，現在感受到的溫柔舒爽就可能會消失了。

趙羽凡覺得惋惜。

就像是泡熱水澡結果不得不從熱水中出來的時候一樣，捨不得。

只是再怎麼捨不得，該出來還是得出來的。

趙羽凡睜開了眼。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天空，應該是秋天的天空，他下意識地想。

因爲天空是橘紅色的，不熱烈，也不清淡，感覺有些乾燥，又有些涼爽。

然後他轉頭看左右，他發現自己竟然是躺在半空之中，躺在一朵雲上。

潔白綿軟溫柔的雲。

趙羽凡面無表情地打量了四周一陣，然後笑容漸漸淫蕩起來，接着他開懷大笑，笑聲震耳欲聾，在整個天空裏迴盪。

他一直笑，笑個不停，直笑得喘不過氣，嗓子乾啞，笑不出來。

然後他就忍不住想哭。

趙羽凡躺在白雲上，除了動了動腦袋看了看四周，然後就是躺在原地笑啊笑。

他連翻個身坐起來的心思都沒有。

因爲他只感覺到苦，心裏苦。

眼角似乎淌出了晶瑩的淚水，他伸出左手用手背蓋住雙眼。

“娘\/的，果然是死了嗎。”

趙羽凡忍不住喃喃道。

“娘、的那魚姥姥真是不厚道啊，我都說了留她一命，結果反過來我一出事她就搞了我......”

趙羽凡感覺到自己左手手背溼潤了，他意識到自己這是在哭啊。

“臥槽......趙羽凡啊趙羽凡，丟不丟人，不過只是個死，你他\/孃的竟然還哭起來了。”他責備自己的時候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是沒用，心底的悲傷瞬間就將他整個人灌滿了，扯出來的笑容比哭難看得多，臉頰肌肉痠痛，最後只能耷下嘴角。

他張着嘴喘了一陣，渾身的絕望悲痛，讓他之前感受到的舒爽煙消雲散。

“師父的仇還沒報吶，你怎麼就敢死了啊......雖然說老瘋子是自己瘋了，但是逼死他的是捉妖人協會啊，你不是說你一定要他們那幫傻\/逼償命嗎......還有她也是......雖然你表面上冷落她，不給她好臉色，但是她是不是真心對你好你自己不曉得嗎？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她的仇不也得要報嗎？”趙羽凡伸出右手，朝天空伸遠，手指張着，感受着風從他掌中穿過。

他握不住風，就像他握不住師父和她。

“還有阿珠......阿珠那麼像她，她身上的血煞還沒有想到辦法應對，她會不會變成貪啊......”

趙羽凡握了握右手拳頭。

“......大概不會吧......魚姥姥應該會讓她去吃人來對抗血煞......吃很多很多人......”

他苦笑起來。

“如果吃了很多人，阿珠能夠掌控那血煞之力......這算是好事嗎？師父啊......按照你的規矩，只要是能控制好血煞的妖精，都可以不必殺死的......可是它們分明取了很多人的性命啊......師父啊......你是不是真的像協會的傻、逼們說的那樣，瘋了，連是人命貴還是妖命貴都分不清楚了......”

趙羽凡嘆了口氣。

“算了，反正我現在也死了，等見到你，當面問你好了。”

他悲傷地自言自語着，“可是死都死了，再問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啊......”

“師父啊......我要是就這樣死了，等你看見我，會不會又嘲諷我，看不起我啊......”

他想着想着，竟然自己高興地笑了起來。

但是笑容才展開，又變成苦澀。

“娘，的，死了是真的舒服。”

當他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之後，不再那麼悲傷，之前的渾身的舒爽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再次沉進了綿軟的白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