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銀最終沒能說動師兄跟他分享之前抓住貓妖的那筆賞金，而且還承擔了兩人的飯錢。倒不是因爲吞金仗着自己是師兄，拿身份壓他，而是他一個壯年大男人，口頭開開玩笑可以，真的沒那個臉來讓一個孩子掏錢。

雖然身份是師弟，但是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守銀在照顧着吞金。自己這個小師兄，都沒有成年，隨時是一臉冷冰冰的模樣，但是誰知道他心裏藏着多少叛逆的想法。守銀作爲過來人，年長他一輪，又是師兄弟，很自覺地給自己代入了個如父如兄的角色裏，畢竟師父是個極不靠譜的老財迷，要讓他來教育吞金，不知道會教出個啥樣的吝嗇鬼來呢。所以十年前守銀剛成爲吞金的師弟的時候，就天天帶着學前班的師兄逃課，上街去遊戲廳裏打街霸，結果被師父發現了，抓回來一通揍，把守銀吊房樑上拎着蘸了水的牛皮鞭啪啪就是抽，吞金罰跪在一旁看着，瑟瑟發抖地背唐詩。

打那之後，吞金說什麼也要好好學習了，課也不逃，作業也寫得整潔漂亮，整個小學年年拿雙百，三好學生優秀幹部啥的獎狀貼了他們那大宅子大堂的滿牆。

師父可高興了，逢人便誇自己這徒弟優秀。

不過看着天天沉默寡言不愛社交只會宅的師兄，守銀深深地自責，他覺得是自己當年的失誤，給師兄造成了陰影，剝奪了師兄童年的樂趣，別的孩子打球打遊戲的時候，師兄只會默默地在家裏畫符看書背妖怪圖鑑，師父說什麼就幹什麼，一點自己的興趣愛好都沒有。

所以他後來就特別照顧師兄，想方設法想讓這孩子變得正常一點，學學別的男孩子，再怎麼樣也得要對漂亮的大姐姐小妹妹有點興趣吧，不能天天抱着本山經海注地想着接任務去抓妖精。

而且同樣是宅男，別的肥宅滿牆貼的大胸翹臀眼神迷離的紙片人，動不動就跳着應援打着call，摟着抱枕舔着屏。但是師兄房間裏四面牆上貼的全是各種符咒，還有他自個兒研究改進的加強咒術，一進他屋，簡直就像踏進了哪個神仙高人的洞天福地。

師父他老人家要錢不要臉，自己又是灑脫不羈的浪蕩紳士，但是這個木訥古板一本正經的小師兄，到底是跟誰學成這樣的？性格傳統規矩，本本分分，可是脾氣卻又犟又擰巴，奇也怪哉。

守銀抱着胳膊看着師兄在器材店裏認真地挑選着試管和各種測量儀器，吞金告訴他說既然跟人家狄天鱗說了我們是水文調查人員，真的要下水的時候，樣子還是要裝一裝的，不然到時候怎麼跟人家交待，直接攤牌告訴他我們是捉妖人，撫仙湖底下有一條巨大的蛟龍，我們就是來抓它的？

不現實。

不說協會規定了捉妖人不能把靈異鬼怪的事情告訴給平凡百姓，就算是說了，你猜他信不信。別到時候到了湖中央，人家一懷疑，怕我們是要謀財害命的，一腳一個給我倆踢下水了。

守銀挺佩服小師兄的這股認真勁兒，恰巧步行街上就有間文具店，進去問了，要來裝樣子的道具，後邊倉庫都有。

吞金買了一組道具，還有個旅行包，拿去收銀臺結算的時候回頭看着守銀。

守銀跟在他身後，見他回頭，愣了愣，“什麼意思？”

“結賬呀，好幾百呢。”吞金認真道。

“一共四百二十八塊錢。”收銀員微笑着提醒。

“我去，這錢也要我來付？”守銀張大了嘴。

“你謊報的身份，當然你來負責。”

守銀還想辯解幾句，不過看着收銀員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翻着白眼上前付款。

吞金拎了包，玩外走。

守銀小聲地嘀咕着，很是不爽地跟在他身後。

吞金回頭笑笑，“說啥呢？”

“沒啥，我說那收銀員，看在我這麼帥的份上，竟然也不稍微打打折，真沒眼光。”守銀癟着嘴道。

“可我分明聽見你在說什麼‘跟老頭一樣財迷’。”

“沒有，怎麼會呢。”守銀正色道。

“放心吧，你記着帳，任務完成了，我回去還你，一人承擔一半。而且任務成本協會估計可以報銷不少呢。”吞金說。

“得了吧，”守銀雙手交叉抱在腦後，“還報銷，管錢那些傢伙，吝嗇程度比老頭子有過無不及。”

二人帶着道具回了酒店，歇了半天。

快下午五點左右，收拾好裝備，出門在湖邊路上找了家銅鍋飯吃晚飯。

兩人選了飯店門口露天的桌子，隔着公路對面就是陽光海岸的沙灘和廣場，對面還拉着封鎖線，不過路這邊的飯店旅館已經給開門了，畢竟店家得做生意吃飯，而且湖面澄靜，風輕雲淡，看上去也似乎沒有藏着什麼危險。

吞金和守銀第一次見到這種橘紅色的銅鍋，雖然只是一鍋土豆悶白飯，但是鍋蓋揭開的一刻，白汽外冒，噴香撲鼻。

守銀長長地嗅了一鼻子飯香，驚喜地一揚眉毛，“香，這飯悶得有水平。”

“我覺得這鹹菜不錯，糖蒜很好吃，還有醃蘿蔔。”吞金話少手快，師弟還陶醉在土豆和米飯的甜香味裏的時候，他早給自己盛了一大碗飯。

“鹹菜要少吃，這玩意致癌。”守銀給師兄科普知識，不過下一刻，當他夾了一坨醃蘿蔔送進嘴裏之後，就開始啪啪打臉。

吞金面無表情地看着師弟瘋了一樣地揮手招呼服務員來給他加鹹菜。

一鍋飯吃完，桌上堆滿了盛鹹菜的小圓碟。

服務員小哥苦着臉去跟櫃檯裏的老闆彙報情況，他們店的鹹菜本來是免費的，但是守銀一個人就要了三十幾份，快要把他們的存活都掏空了。

“你是不是傻，他愛吃你就給他上，反正最近客人少，待會算賬的時候你給他算一碟十塊。”老闆頭也不擡地道。

小哥抓着後腦勺回去又給門外那桌客人送了碟小鹹菜。

守銀擡頭微笑表示感謝，然而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吃出去了不少的錢了。

等他倆去結賬的時候，一看賬單，守銀差點沒跳起來，大聲嚷嚷着黑店宰客，老闆挖着鼻孔告訴他青島的大蝦一隻就三十八，他這兒這麼多鹹菜一碟才十塊，已經很人道了。

守銀擼袖子就要揍他，結果把路邊守着撫仙湖的警察給招來了。

警察叔叔一聽糾紛原因，把老闆往旁邊一扯，指着他鼻子就罵，說他黑，不就幾盤鹹菜，成本加起來用得着幾十塊嗎，就敢這麼賣，平日裏鹹菜啥的都是免費，怎麼今天欺負人家遊客呢？

老闆也苦着臉解釋，這撫仙湖一封，遊客都沒了，一整天不見半個人來吃飯，好不容易來了一桌，又光吃鹹菜，快把他們存貨都吃完了，這不是沒辦法了嘛，能宰一個是一個。

警察叔叔聽了只是嘆氣，說知道他們店家難，但是這事兒做不得。

回來跟守銀商量着，兩邊各退一步，鹹菜也算錢，一碟兩塊，當填上成本。守銀覺得可以，老闆也點頭。

師兄弟離開的時候總算沒有憋着口氣，虧得那鍋飯好吃，不然等不到警察過來，守銀就把這黑店給拆咯。

兩人沿着警戒線邊上順着環湖路往前走，遠遠地看着右邊那微波粼粼的湖面，吃過飯夕陽西下，天邊緋紅，晚風一起一伏，孤山頂上的雲被吹得一層一層的，像是湖裏的浪一樣。

“師弟，我覺得湖裏的蛟龍的確是個禍害，你看它只是稍微有點動靜，這靠水吃飯的人，都沒法開工了。”吞金看着前方的柏油馬路，說道。

“畢竟是大妖精嘛，剛纔我聽警察跟那老闆說，快要解封了，這陽光海岸沙灘一封，多少人連晚餐都沒有着落了，不然也不至於連幾碟鹹菜都要跟我扯皮計較。”

“以前師父總跟我說，捉妖人是要守護天下黎民百姓的，但是我看他從來都是爲了錢纔出手，”吞金笑了笑，“這次我到這邊來，也抓了些妖精，看得出，妖精這種東西，的的確確不應該存在。”

守銀站住腳，伸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掌心中央有一塊圓形的白色斑紋，裏邊寄宿着那條蒼玄大蟒的妖胎。

“有了人之後，妖精這種東西，才被定義爲不該存在的。”他扭頭看了看小師兄，“但是在人之前，它們就已經存在了，反客爲主的反而是我們。”

守銀握了握右手，擡手搗了師兄一拳，“走吧，往回走，天也快黑了，那些店也差不多打烊了，警察也都撤了。我們去廣場那裏等狄天鱗吧。”

雖然守銀這拳沒有用力，但是吞金身子一歪，背後的揹包抖了抖，他一皺眉，道了聲：“遭了，”伸手往包裏一摸，拿出跟斷了的試管，擡頭一瞅守銀，“二十塊錢打水漂了。”

守銀扶額，“我錯了，我錯了，不敢動你了。”

“其實斷了不怕，主要是這些道具太新了，我怕騙不過狄天鱗。”吞金搖頭。

“騙得過騙不過都得硬着頭皮騙了，他來了。”守銀揚了揚下巴。

吞金扭頭，就看見在廣場的警戒線前，狄天鱗短褲拖鞋，身上一件灰夾克，一隻手拎着一個軍綠色的大包，還有一張漁網拖在地上，正站在前面朝他們揮手。

“來得真早，天還沒黑呢。”守銀看了看天邊的夕陽。

“我喜歡守時的人。”吞金道。

“你們這些完美主義者，活得累。”守銀評價，也擡手朝狄天鱗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