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居高官、食厚祿者,不爲無人,皆畏罪淟涊,曾不敢申一喙,畫一策,以爲社稷計。”
——尚書省掾李秉鈞主張爲海陵王時期死諫的太醫祁宰追諡,有人以只有三品以上纔能有諡號駁之,李秉鈞如是迴應
“郎君,我和蒲察郎君一起去吧,我會駕車。”郭延嗣撓撓頭,有點兒不好意思的說。
“還是挑一個會趕車的貼軍給他吧,我這裏也缺人手,你不能走。”高俊已經把自己的東西打包完畢,何志也把所有的文件檔案全部整理歸檔,裝在一個小木箱裏,在上面落了一把小巧的鐵鎖。
高俊的四百多人馬,連同收攏的六百潰兵已經整理成了一個簡單的行軍縱隊,一節一節的開拔了。軍官們騎着戰馬,正在維持秩序。
宣德州內濃煙滾滾,這是張翰聽從了高俊的建議,放火焚燬帶不走的軍用物資。
能帶走的全部帶走,高俊又分來了幾十輛馬車、驢車,搬來了大量的盔甲、箭矢、糧食,軍官們也都得到了戰馬,可以騎馬指揮行軍了。其他各支部隊的指揮官也大抵如此,何志也仔細計算,在不拖累行軍速度的前提下,儘可能的多帶物資。
然而還有大量的糧食帶不走,只能用火燒燬,農民出生的軍兵們,每扔進去一個火把,都是一陣心痛。
燒光了糧食,再燒其他補給的時候,有些軍官突然想到乾肉的味道要比粟米強的多了。於是那天,從宣德州走出來的數千名軍兵們嘴裏都在大嚼乾肉。
完顏承裕、張翰帶領主力筆直的向中都撤退,先經過德興府,再到嬀川縣,撤退至居庸關。而高俊、何志也的一千多人沒有隨主力一起行動,而是按照張翰的命令,取道更偏西的礬山縣,一面撤退,一面繼續收攏潰兵,很有些爲主力擋刀的意思。高俊當然不會老老實實的執行命令,一聲令下,上千人以最快的速度向中都路進發。
當天晚上,金軍前鋒越過雞鳴山的時候,蒙軍覘騎靠近了宣德,此時城內火光沖天,金軍撤走之後,百姓們紛紛衝進火場搶救糧食——這些糧食是從他們手裏面一點點擠出來摳出來榨出來的,現在卻被人一把火燒燬了。
第二天一早,約萬人的蒙軍前鋒抵達宣德,把守城門的小吏忙不迭的開了門,宣德被蒙軍佔據,由於沒有遭到抵抗,這座城市倖免於屠殺。
蒙軍隨即以此爲據點擴大搜尋的範圍,很快找到了金軍主力的位置,但是蒙古人在連續的作戰當中,也已經疲憊不堪,只能派出千餘名尚有戰鬥力的部隊前去追擊。
此時由於新的潰軍加入,完顏承裕手裏已經有了近一萬人,但是這並不足以應對蒙古騎士凌厲的進攻,在交戰中,完顏承裕再一次的拋棄了部隊,在少數騎兵的掩護下奔向居庸關去了。
金軍再一次潰退,撤退的秩序蕩然無存,張翰率領兩千多名潰軍撤退到德興府,再一次燒燬官倉後,帶上了德興的大小官吏與守城軍士奔往嬀川縣。
此時,嬀川縣城已經是人心惶惶,在館驛裏面的陸娘、小冷等人愁眉不展。
“陸娘,聽說黑韃人面獸心,吃人不眨眼,是嗎?”
“這,這我也不知道啊。”陸娘急的不得了,但是卻也不敢邁出半步。
“咱們現在還是奴籍,要是逃走被人查出來,可是要受罰的。”“要不然看看黑韃什麼樣吧,人家如果收留咱們也行。”另外幾個女子也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突然,牆外的街道上又爆發出一陣喧囂聲,小冷顧不得儀態了,趕忙趴上牆頭,看到了街上血腥恐怖的一幕。
二十幾名傷兵突然出現在街道上,他們個個渾身是血,每走一步路,粘稠的血漿就從頭髮上、軀幹上、衣襟上流下來,在地面上畫出十幾道殷紅、扭曲的符號。剛纔有一名士兵跌倒了,哀嚎的叫其他人扶他起來,他渾身是傷,舉着一個黑紅色的東西,好像是靴子。小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右腳沒有了,他舉着的是自己的右腳。
其他幾名女子也看到了這一幕,幾個人的震驚久久不能平息。忽然有一個叫小鶯的女子崩潰了,她尖叫着撲倒小冷,胡亂捶打着。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當初要是答應了蒲察郎君就沒這麼多事了,都是你!”
陸娘幾人連忙把小鶯拉了起來,她猶自罵個不停:
“大家都是奴婢,誰比誰清高到哪裏去呀,明明就是個小賤人,還真以爲自己是大家姑娘了……”
小冷躺在地上不發一語,沒有反抗,心裏感到無比的疲憊。
“也許是我錯了,奴婢還能有什麼自己的選擇嗎?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蒲察郎君也不是個壞人……”
但是伴隨着這種想法的,是一陣陣發自心底的厭惡,她終於忍受不了了,爬起來就要跑出去。
“你去哪?”陸娘急忙喊道。
小冷沒說話,想到韻娘墓那裏去看一看。
跑到街上,剛纔的傷兵們已經走了過去,那個缺了一隻腳的士兵還躺在街上,連呻喚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低低的哀吟,人們都圍地遠遠的,誰也不敢靠近。
小冷本來打算不理會這個人,跑過這條街,出東門,到韻孃的墓前。但是當她經過那名傷兵跟前的時候,卻無論如何移不開自己的目光。
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和小冷自己也差不多大,長着一張並不討人厭的臉,那張臉上沾染的血腥和恐懼不多,還有着一點稚氣。他現在正在用渴求的眼光看着小冷,這目光讓小冷不能忽視。
小冷站起來,污血染透了羅裙,擡頭望去,一輛馬車從那邊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