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的話盡數落入剛剛進門的柏言耳中,柏言掀開帷帳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主子,微微嘆了一聲,“大公子過得何曾舒適容易,回柏家這三四年裏,時時刻刻都繃緊絲絃,任何事都竭盡全力做到最好,他不會武功,多少次身陷險境……若不然,也不會有今天的身份地位,怕是早已成爲棄子……我去外面守着,勞煩二位小姐好好照顧我家大公子。”
林阿寶點點頭,心裏的酸澀無法抑制,見柳月坐在牀頭握着柏玉春的手垂淚,她擡手拭了臉上的淚,將藥碗端起,輕聲道:“藥涼了,我去熱熱。”
去廚房將藥湯熱好,想了想,林阿寶將藥端給柏言,“你送進去吧,我就不進去了,你記着要把預防的藥劑給柳月姐送一份。”
“是,小姐放心吧。您自己也顧好身體,大公子最擔心的就是您。”
林阿寶點點頭,出了院子,正遇到來尋她的墨竹。
墨竹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往他身後的院子望了一眼。
林阿寶本以爲他一定會傳達一下寧怡之的叮囑,卻不想墨竹只是問:“林小姐,柏公子可還好?”
林阿寶心緊緊揪了起來,答:“不大好,看樣子兇險的很,我去問過大夫了,說是若能熬過這三天退了燒,便能脫險,否則……”她輕輕搖了搖頭。
墨竹朝她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先走,自己跟在後面道:“林小姐放心,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被這點小病打倒的。那位張大夫是軍中的一等軍醫,行醫幾十年,疑難雜症遇過無數,瘟疫自也不在話下,給柏公子用的都是最好的藥材,又有林小姐和柳月小姐悉心照顧,必會化險爲夷的。”
林阿寶聽了稍稍安心,有些心虛地道:“謝謝你墨竹,我還以爲你要怪我去了我大哥那裏呢。”
墨竹聽了眉毛一搭,立即做出一副苦瓜臉,可憐兮兮地道:“我的林小姐啊,我怎麼敢怪你啊!世子吩咐我負責你的安危,你要是有什麼,墨竹恐怕得提頭回去見我家世子了!可你是我家世子的心上人,未來的侯府主母,我也只能順着你的意思,哪敢怪你啊!”
見墨竹一副爲難又委屈的樣子,林
阿寶更加虛心歉疚,道:“我知道你難辦,我以後少去就是了,你千萬不要跟寧大哥說,免得他擔心,他現在必有許多事務要忙。”
“嗯。”墨竹仍是一副苦瓜臉,“你說話可要算話啊。”
“一準算話。”林阿寶笑道。
行館裏每天有專門的下人負責撒石灰、焚艾來驅邪消毒,林阿寶見院裏的人都在忙碌,便過去幫忙,墨竹見她這樣,嘆了口氣,想讓她回屋好好待着怕是不太可能了,只好認命地跟在後頭。
涼城西城門。
寧怡之站在城樓上,迎風而立,一身白衣宛若仙人,眉心微蹙,漆黑的曈眸裏瀰漫着霧氣,他定定地看着城郊的那一片棚子,密密麻麻的人羣,心裏五味陳雜。
後頭不遠,安平候、知府徐大人以非硬要跟來看看的鐘離月,也都是滿臉凝重。
疫區在不斷擴大,患者越來越多,後方的藥品和食物補給已經遠遠不夠,疫情雖已經上報永京,但來回的時日、籌集和運送物資的時間恐怕還要耽擱許久,這期間,又有不計其數的百姓要悽慘死去,家庭破碎。
“我傳信回昆城,先支援你們一部分,以解燃眉之急。”鍾離月淡淡道。
見徐大人面露感激地看着他,他哼了一聲,又道:“無論我們兩國關係如何,百姓是無辜的。”
“蘭香,傳信回去吧,另外,讓昆城太守嚴加戒備,以防疫情蔓延至我南理。”
一陣風拂過,一名藍衣女子落至鍾離月身後,雙手抱拳,恭敬地道:“是,王爺。”
說完,她一閃身便又消失了,快得讓人沒法看清她的身形動作。
“九王爺深明大義,摒棄前嫌,本候萬分感激。”安平候笑看着鍾離月道。
鍾離月揮揮袖,“無趣,本王累了,回去找錦書去。”
鍾離月一走,片刻後,城樓上飛身而下一抹白色的身影,輕功絕佳,一路踏葉乘風,往西郊的那一片疫病棚子而去。
真正置身在疫民中間,寧怡之感受到的觸動更加直觀和真實,哀鴻遍野,滿目瘡痍。
戰爭剛剛過去,疫民缺醫缺藥,更缺衣物和食
物。
躺在草蓆上呻吟的老叟,餓哭的小童,昏睡的婦人,也有在戰爭中受傷殘疾的民兵。
寧怡之第一次生出一絲無力感,眼眶發燙,心裏翻騰着一股無法發泄的情緒。
“阿牛哥哥,你還難受嗎?”
“不了,阿寶放心,我沒事。”
“阿牛哥哥,你一定要好起來,阿寶不想離開你。”
“……”
不遠處的一間小棚子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躺在草蓆上,面色蒼白,嘴脣乾裂,說話有氣無力,眼皮無力地耷拉着。他身旁坐着一個十一二歲、衣衫襤褸的小姑娘,白淨的臉上沾着灰土,正小心翼翼地喂水給那個少年喝。
“阿寶……”寧怡之喃喃地念着這個名字,林阿寶的音容笑貌便闖進腦海,揮之不去。
這一刻,他想見她,從未這麼急切地想見她。
想看她對自己笑,想聽她說話,想抱抱她,確定她安好。
轉身,提氣,白影翩然躍出。
他一路施展輕功去了城樓邊,二話不說解了一匹棗紅的馬,跨上馬便向城內奔去,一路疾馳,到了行館門口,棄了馬,他飛身進了行館大門。
章管家見他,愣了一瞬,轉而想起什麼,喊他:“世子,小人有事……”
寧怡之經過他,卻看也不看他,繃着臉徑直往裏去了。
去了林阿寶住的院子,無人;只好又去了柏玉春的院子,依然無人。
心裏便對墨竹生了一絲怒氣,卻突然聽見隱約的對話。
“林小姐,回去吧,這些都有下人做的。”
“沒事,我閒着也是閒着。”
“可是世子他……”
墨竹話還未說完,便見寧怡之冷着一張臉從月洞門進了後花園,頓時噤聲。
寧怡之一眼便看見那個身着綠襦白裙,拎着木桶,拿着大木勺舀石灰到處撒的女子,他急切地兩步便至她身前。
林阿寶見到寧怡之,怔了一瞬,放下木桶,對他柔柔一笑,剛要說話,下一秒就被他緊緊攬進懷裏。
他用力抱她,低低道:“想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