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說，是自己猜錯了？

一瞬間，皇帝陛下對自己兩個月來堅定不移的認知也產生了動搖。

在他腳下，張瑩依然在哭哭啼啼的哀求個不停。一時間，哀慼的哭聲充斥着宣室殿，叫人的心也跟着沉鬱了下來。

“好了。你別哭了。”皇帝不悅道。他本來就受夠了麗妃的哭哭啼啼，沒想到現在這個人比麗妃哭功還要厲害，他的頭都要被哭大了！

張瑩連忙止住了哭聲，但依然低低抽泣着。

皇帝眉頭緊皺。“朕今天叫你過來，便是想問問清楚，你做這件事時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順和長公主做這件事，朕也是十分排斥的。現在被你及時察覺並告知麗妃，這也是幫朕解決了一大煩惱，朕心甚慰。所以你不用這麼害怕，朕不是叫你來問罪的！”

你若不是找我來問罪，那爲何要偷偷的叫人把我截過來，而且一開口就咄咄逼人的質問？你這樣做，分明就是想來個先發制人、攻其不備！要是換做其他人。肯定早已經被你給嚇癱了。肚子裏有什麼都老老實實交代得乾乾淨淨！

張瑩心裏暗道，面上依然戰戰兢兢的。“當時、當時小女聽到順和長公主和太后說的那些話，小女心中十分震驚。雖然小女知道順和長公主做的不對，卻因爲和她們的情誼而遲疑了許久，小女也一直期盼着順和長公主只是說說而已。但是後來順和長公主又進宮來幾次，事無鉅細的向太后講述了事情的進展。小女才明白她是下定了決心。知道他們馬上就要收網了，小女才知道事情已經嚴重到了千鈞一髮的地步。要是不及時阻止，一切都會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只是小女也曾委婉的勸過順和長公主幾句，但她根本不聽。沒辦法，小女纔會想到去提醒麗妃娘娘。只是小女也不敢多說，只是遞給她一句話，至於能不能想到那一層，那就是麗妃娘娘自己的事情了。”

皇帝聽完，眼神又凝重起來。

“你的意思是說，這件事都是順和長公主一個人策劃的，和太后無關？而麗妃家人之所以能險險避過那場禍事，也是因爲她自己足夠聰明伶俐？”

張瑩小腦袋低垂。“這件事。太后自然是知道的。可是順和長公主是她的親生女兒，皇上您是她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偏幫誰都不好，便只能乾脆撒手不管，眼不見爲淨！而麗妃娘娘……她生性率真質樸，小女給她的字條上只有一句話，她想要獨力看懂很難。小女想，她身邊應該有個貼心又聰明的侍女吧！能有一個這樣忠心的侍女，可謂是麗妃娘娘之福。”上亞估劃。

她這番話說得真是好。一面把太后給從事情裏摘了出來，體現了她的仁孝之心，又間接向他爲太后說了好話，道出太后的難處。另一方面，又誇了麗妃，順便拍了皇帝陛下的馬屁——在這件事上。幫了麗妃大忙的不就是他送去的宮女青楊嗎？

這個丫頭，她到底是隨口一說，還是早料到會有今天這一出？

如果是後者，那這個人的心思就已經深沉得令人心驚了。這樣的形象，和他記憶中的那個人又緊緊貼合在一起。

皇帝靜靜盯着她看了半晌。張瑩便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任他看着。

最後，還是皇帝長嘆一聲：“罷了，你起來吧！朕要的話已經得到了，你回去吧！到了長樂宮該怎麼說話，你心裏清楚。”

“是，小女明白。小女今天沒有來過未央宮，也沒有見過皇上，小女只是在順和姐姐府上多坐了會，所以纔會回來的晚了。”張瑩畢恭畢敬的道。

皇帝點點頭，揮手命她退下。

張瑩趕緊起身，小步退了出去。

待到外頭，步攆依然等在那裏。守在一旁的卻已經換了個小太監。張瑩默默坐上去，步攆行了幾步再拐上幾個彎，長樂宮便已經近在眼前。

這個時候，念兒也哭哭啼啼的出現了。

“小姐！”見到她，念兒連忙上前低叫。張瑩對她使個眼色，“剛纔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回去之後你也一個字都不許說，記住了嗎？”

看她神色嚴肅，念兒心中一凜，也趕緊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嚥下去，乖乖低下頭。“是，奴婢記住了。”

回到長樂宮，太后竟破天荒的沒有在佛堂裏唸經，而是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冊子正在津津有味的看着。

聽到通報，老人家這才擡起眼，樂呵呵的對她招招手：“瑩丫頭你可回來了！來來來，你也來看看，看哪個人家最合你心意？”

張瑩一臉疑惑的走過去，太后便將手裏的冊子給遞到她手裏。她打開翻看一下，立馬小臉通紅的將冊子給推到一邊：“太后，這個我看不合適吧？”

“哎呀，這裏有沒有外人，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我說合適就合適！”太后堅持將冊子又塞進她手裏，“再過半個月，宮裏就要舉辦賞花宴了。皇后今日將備選名單給送了過來，哀家看了看，嗯，都是些不錯的人家，她這次做事還算用心。你看，這個鄭六郎，乃是滎陽鄭氏之後，雖然是旁支，但勝在家風清正，家裏人口簡單，你要是嫁了，以後也能少操點心。還有這個柳惲，他小小年紀就已經是秀才了，人極有才華，明年就要下場應試。而且這個柳家有一條家訓，便是男子年過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就衝着這條，多少人家擠破了頭都想把閨女給嫁過去，畢竟省心啊！還有這個吳家七公子……”

將冊子一頁一頁的翻過去，聽着太后一個一個的爲她解說，張瑩的思緒卻早已經遠遠飄了出去。

這些人家，全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以前她就瞧不上眼，現在一樣瞧不上！偏偏太后還說得這麼津津有味，一副專心致志爲她挑夫婿的模樣。想當初，她老人家給順和長公主選婿的時候，也是這樣對每個人都讚不絕口、巴不得她隨便挑一個就嫁了嗎？必定不是吧！自己親生的女兒，那必然是覺得天底下哪個男人都配不上她，巴不得把世間的男子全都挑個遍，然後選出一個最好的來陪給她。她可是記得一清二楚，當初太后娘娘爲順和長公主選婿就用了三年的時間，然後備嫁又是一年半，生生將一場婚事辦得熱熱鬧鬧，轟轟烈烈！

而現在，這位老太太口口聲聲說着疼她寵她、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一般對待，但在親事上的表現，就已經說明了她的態度。

不過也是，畢竟不是親生的嘛，她也從不指望這位老太太真能真心實意的爲她挑選對象。

然後，她又想到了剛纔和皇帝面對面時的情形。

回宮兩個月，她總算是找到機會和他單獨相處了！

一年多不見，這個男人成熟了許多。還記得初次見他時，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聲名不顯的郡王。雖說是皇族血脈，卻因爲自小不受重視，那骨子裏的自信高傲還遠遠及不上她這個裴家嫡女。後來在她的調教下，他慢慢成長，漸漸蛻變。等到登上太子之位時，他身上已經滿是自信從容之氣。不過，這些都是在外人跟前，她仍然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潛藏在內心深處的軟弱。

對於這個男人，說句心裏話，她並不是很滿意。尤其後來寧王事發後，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拿着證據來找她對質！

拜託，但凡是個有血性的男人，他該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直接一匹白綾把她給弄死嗎？最後，還是她自己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不過自己一走一年多，現在回來再看，才發現他又已經進益了許多。成熟了，穩重了，那份從小就刻在骨子了的虛軟幾乎都已經看不到了。

看來，皇帝這個寶座的確能磨練人啊！纔不過短短一年多，他就已經成長爲了一個英姿挺拔的帝王。初入宣室的那一剎那，她都差點真的被他周身的王霸之氣給壓倒了！

“瑩丫頭，你覺得呢？”耳畔傳來太后的問話，張瑩立馬回神，“太后您說好就好。”

“哎，這些小夥子哀家覺得都好，你挑哪一個都行。不過這日子是你以後要過的，所以還是得問問你自己纔是。這本冊子你拿回去吧，這些天好好看看，把這些人的資料都記在心裏。等到賞花宴當天，你再看看真人，便一目瞭然了。人和他們的身份背景一對號入座，你大概就能知道你想要的是哪個人了。”太后笑道。

張瑩一臉嬌羞的點頭：“是，我聽太后的。”

她又低頭將冊子翻閱了一遍，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太后忙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張瑩趕緊搖頭。

“還說沒什麼！你是在哀家這裏，有什麼事情還需要瞞着哀家嗎？”太后不悅道。

張瑩這才小小聲的道：“我纔剛想起來，這名冊裏頭，似乎沒有徐家二公子？”

“徐家二公子？”太后眯起眼想了想，“你說的是工部的徐明軒吧？他出身的徐家底蘊深厚，自身也是才華橫溢，很得皇帝重用。若說家風的話，倒是可圈可點，不過這個人才剛剛喪妻半年，不大適合你。”

張瑩把小腦袋垂得低低的。“太后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最近聽人說起他和他過世的夫人之間點點滴滴，心裏很受觸動。這樣重情重義的人，不管是哪個姑娘嫁給了他，以後都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吧？我還聽人說，他是立誓此生此世都不納妾的。”

越聽她這麼說，太后心裏就越覺得蹊蹺。

“瑩丫頭，你見過他？”

張瑩搖頭。“男女有別，我之前十幾年都在鄂州，來洛陽兩個月也並沒有見過什麼外人，哪有機會和他見面？我只是聽人說起了他，心中有幾分感概罷了。”

她哪裏是感慨？分明就是春心萌動了！

見她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太后低嘆口氣：“瑩丫頭，哀家得提醒你一句——你說的這個徐家二公子，他家和皇后的孃家裴家是世交，他和皇后也是青梅竹馬。皇后還要管他叫一聲表哥的！”

“這個我知道。”張瑩點點頭，“只是，徐二公子是徐二公子，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就算是表兄妹，他們不是也已經各自嫁娶了嗎？”

“你呀！”對上她一臉的天真無邪，太后都無言了。“你這個孩子，終究還是歷練得少，對這裏頭錯綜複雜的關係知道得太少，看事只看表面，沒有理清裏頭的關鍵。”

張瑩一聽，趕緊便擺手。“我只是隨口說說，沒有別的意思！太后您要是覺得他不好的話，那以後我再也不提他了！我再也不提了！”

“這個倒是不用。”太后搖頭道，“徐明軒這個人，人品才華的確都是首屈一指的。雖說出身是高了些，但好在爲人低調，並不愛出什麼風頭。再加上他已經喪過一任妻子了，和你倒也般配。只是，如果真嫁給他的話，哀家只怕你一開始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好日子壞日子，不都是人過出來的嗎？如果他真心對我好，我想，就算是再苦的日子我也能熬過去的。此生此世，我所求也不過是一個有情有義的知心人罷了。”張瑩聲音越說越低，“這些日子我經常夢到我過世的孃親，在夢裏她不停的對着佛像祈禱，求上天保佑我一輩子平安康泰，以後也能嫁給一個知冷知熱的夫婿。別的不求，只求他不是那等見異思遷的混蛋，一輩子好生待我也就夠了！太后，我……”

聽她提起這個夢，太后也不由哽咽了。

“好了，哀家知道了。”原本她心裏對和裴映雪關係不錯的徐明軒還是有些排斥的。不過現在聽了張瑩的話，她的想法便稍稍轉變了一點——徐明軒的人品，那是衆所周知的。他對亡妻的照料愛護，她在洛陽時也聽人說過無數遍，這的確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小夥。如果瑩丫頭嫁給他，他一定也會像對待亡妻那般好生對待她吧？再加上他的亡妻也沒有生育個一兒半女，要是瑩丫頭能給他添個兒子，那他們徐家又還有什麼可說的？瑩丫頭可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骨子裏也流着皇族的血脈呢，嫁到徐家綽綽有餘！

如是想着，她便將頭一點。“這個人，的確可以考慮一下。這樣好了，哀家叫皇后也將他的名字添到備選之中，賞花宴上你再親眼看一看，到時候再做決定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