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異國的夜晚與國內無異，平靜的郊外更是如一杯端平了的水，波瀾不驚的寂靜，叫剛經歷過生離死別的人，絕望到窒息。

葉語晨就在這樣的窒息夜晚醒了過來，一個糾纏了好久的噩夢終於擺脫，在最後一刻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掙脫了那份夢靨帶來的恐懼，睜開了眼睛，半晌才意識到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夢境。

房間裏瀰漫着醫院特有的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牀頭留着一盞昏黃的燈，藉着昏黃的燈光看過去，蘇沐笙熟悉的俊臉就在面前，葉語晨不知爲何突然想碰一碰這張熟悉的臉孔，伸出手去，可蘇沐笙睡得真的很淺，葉語晨剛一動，他就睜開了眼睛。

“語晨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蘇沐笙對上那雙明亮的水眸，連聲關切地問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葉語晨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苦笑着輕輕搖了搖頭，她不知道困住她聲音的是噩夢的後怕，還是來自現實的絕望感。

“語晨，你現在不要多想，醫生說你會昏倒就是因爲你太不會照顧自己了，差點就流產了……”蘇沐笙半是叮嚀半是關心地說道，“從現在開始要好好照顧自己，爲了你，也爲了孩子。”

葉語晨聽到最後兩個字，很乖地抿脣點頭，下一瞬想到剛剛過世的父親，笑容消失了，鼻尖也泛起了酸意。

“語晨，別這樣，伯父的身後事我會和你一起處理好，別擔心……”看到她硬撐起的那淒涼的表情，蘇沐笙感覺到心裏無比酸澀，濃濃的愧疚感涌了上來，“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葉語晨聞言點了點頭，看起來還是特別乖，也特別平靜，小手交握撫了撫已經隆起的小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恩，還有寶寶。”

蘇沐笙看到她這副模樣，不由地嘆了口氣，他不知道該感謝這個孩子，還是憎恨他，或許這個孩子會是支撐語晨努力活下去堅強起來的最後動力了吧——這麼想着，他覆上了那雙纖細冰涼的手，猶豫了半山，才柔聲說道：“語晨，我必須跟你坦白一件事。”

“什麼？你說。”葉語晨平靜地看着他。

“那天，我回國前，給伯父打過一通電話，然後就上了飛機，下飛機後我直接去了你家，之後我的手機被踩碎了，但是那晚伯父就發了病，這裏的醫生沒有辦法聯繫到我……我想如果那天我沒走，恐怕伯父不會……對不起，語晨，我那時候太擔心你了……”蘇沐笙說着別開了視線，他不敢迎視葉語晨那信任的目光，如果說要有人爲葉伯父的死負責任，他或許也無法推脫吧？

“……可爸爸不是昨晚才病危的嗎？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嗎？”看了他好久，葉語晨緩緩問了一句，蘇沐笙卻明顯感覺到她的小手變得僵硬起來。

“我是說，如果我沒有離開，或許伯父就不會……”蘇沐笙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把希兒這個角色說出口，他決定自己先開始着手調查，等有了結果再告訴語晨，一來是不想讓她再受刺激，二來也是爲了彌補一下自己內心對她的虧欠。

“這不是你的錯，怎麼能怪你呢？”葉語晨太清楚蘇沐笙對自己的心意了，更何況她不是沒有動過心，這種事情怎麼能怪罪到他頭上？

“你不怪我嗎？語晨，我……”蘇沐笙說不下去，滿臉愧疚地看着她。

葉語晨蒼白的臉上露出淡笑，搖了搖頭，聲音輕柔極了，“當然。”

“謝謝你，謝謝你語晨……”蘇沐笙有些感動，也很慶幸，“放心，伯父的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葉語晨點點頭，似乎已經沒有更多的力氣說話。

“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還是渴了？我給你衝杯熱牛奶吧？”雖然已經半夜，但蘇沐笙精神很好，照顧語晨從來就讓他無比精神。

“不要，不要牛奶！我不要——”葉語晨突然很激動地擡高了音量，眼神中流露出恐懼，看來商莫黎做的那件事真的給她留下了很大的陰影。

“……好，不要牛奶，不要牛奶，”蘇沐笙略略一想就知道了其中的緣故，在心裏暗罵了句商莫黎這個混蛋！俯身將她額前的碎髮捋到耳後，用溫柔的嗓音提議道，“那我去端碗粥來，你還想吃別的嗎？告訴我，我一起帶回來。”

“不用了，只要粥就好。”葉語晨恢復了平靜。

“那你等着，我很快回來。”蘇沐笙笑了笑，轉身往門外走去。

關上門後，屋裏只剩下葉語晨一個，她靠在柔軟的牀墊上，冰涼的小手交握放在隆起的小腹上，緩緩閉上眼，嘴角勾起一抹難得的不勉強的笑容。

孩子，她現在只有孩子這樣一個親人了，她一定要爲了孩子堅強起來。

三天後，葉父的葬禮在郊外空曠的墓園舉行。

葉語晨沒有通知國內的商家人，因爲她知道他們知道，至少商莫黎肯定知道這個消息，畢竟這家療養院是經他之手聯繫的，不可能沒有人通知他，而他既然沉得住氣這麼久也不現身，就說明他根本不在意。

既然不在意，那還強求什麼？看來他對自己的信任和愛，早就被那幾張單薄的檢驗報告摧毀得半點不剩了吧。

一身黑色及地長裙的葉語晨站在墓碑邊，禮貌地對每一位前來弔唁的人點頭微笑，她身旁站着同樣一身黑色西裝的蘇沐笙。

郊外清涼的風拂過鋪在墓碑前一大片整齊的白玫瑰，通透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紋着鎏金，看得出來，這次的葬禮十分隆重，出手也不小，很符合葉老的身份。

可葉語晨並沒有太多積蓄，葉老也在葉氏破產後資產全數抵押，負載累累，那麼此次的開銷只有一個人負擔得起——蘇沐笙。

葉語晨這麼想着，不由地擡頭看了看站在身側的蘇沐笙，心裏暗暗地說着：蘇沐笙，我已經欠你太多太多了。

前來祭奠的人不多，都是些葉老身前的好友——商場上的夥伴，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其實人死了身前之人也會變得善良起來，當初借錢時一個個擺臉色的大老闆大總裁，如今倒願意不遠萬里地參加這個葬禮，做做最後的道別。

葉語晨在送走最後一位前來弔唁的人之後，走上前將手中捧着的白百合放在墓碑前，撫着墓碑上父親的遺容，心裏的痛意漸漸化開，刺痛着她以爲麻木的心。

“爲什麼是百合？”蘇沐笙看到墓碑前一堆白玫瑰裏的百合花，奇怪地問道。

“我母親，生前最愛的就是百合花。”雖然父親不是個從一而終的好男人，但她不會懷疑父親愛母親的心，相信百合花是彼此之間最好的牽絆。

“……起來吧，別一直蹲着了，”對葉老過去的風流情史略知一二而不知該接什麼的蘇沐笙，猶豫了片刻上前扶起了葉語晨，“對孩子不好。”

葉語晨點點頭，站直了身子，然後對着墓碑鞠了一躬，“爸，這是蘇沐笙，您認識的，今天我和他來送您，您別擔心我了，我會堅強的。”

“伯父，”蘇沐笙將手裏的白玫瑰放到了墓碑前，“沒想到再見面會是這樣的場景，放心，語晨我會照顧好的，您放心去吧。”

兩人沉默着站在墓碑前，凝視着墓碑上那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葉父笑得很和藹，完全沒有作爲商人的那份銳氣和戾氣，這裏，他是一位好父親。

“葉小姐，蘇醫生！”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葉語晨和蘇沐笙同時回頭。

是上次那位李醫生，蘇沐笙有些疑惑也有些緊張，他怎麼突然出現了？腦海中一個猜測一閃而過，難道說他想……

“李醫生，你也來送葉伯父嗎？”蘇沐笙一臉嚴肅地擋在葉語晨跟前，唯恐這個李醫生說出自己好不容易瞞下來的事。

“不……啊，對對！”李醫生連連點頭，但明顯並不是，“我來送葉老最後一程，蘇醫生，我上次跟你提過的那個女孩你還記得嗎？那個叫希兒的……”

李醫生話音未落，便被蘇沐笙捂住了嘴，不顧葉語晨奇怪的眼神，蘇沐笙將他遠遠地推到一旁。

“你不要在語晨面前提這個！”蘇沐笙皺着眉警告，語氣不善。

“可是這件事難道不應該告訴葉小姐嗎？那個希兒很可能跟葉老的死有關係哎！”李醫生想法單純，聲音也不輕，那邊的葉語晨似乎已經察覺了什麼，正在緩緩靠近過來。

“噓——輕一點！”蘇沐笙壓低了嗓音，眼神變得有些凜冽，生氣地解釋着，“語晨現在身懷有孕，這件事在沒有確定之前，不要告訴她！”

“噢噢，這樣啊……”李醫生瞥了一眼葉語晨隆起的小腹，馬上明白過來，連連點頭應下，閉了嘴。

可就算如此也已經來不及了，因爲葉語晨已經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也已經走到了蘇沐笙的身後，她皺着眉打量着兩個臉色詭異的男人，奇怪地問道：“你們瞞着我在討論什麼？那個希兒什麼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