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劍聖曾對毛無邪說過，天外神仙能做出極爲精巧的面具，戴在臉上，縱然伸手不見五指，對手亦能無所遁形，便算隔了牆壁，也能對其一舉一動一目瞭然。不過若遇上內功高手，將寒勁運便全身，面具便看他不見。九黎一族也是來自天外，戰兇顯然戴了這奇異面具，毛無邪苦戰良久，忽然想起鍾劍聖這一番話，立時便有了主意。

獸王五行功力收放由心，若欲隱匿，輕而易舉，只是杜心兒功力不深，隱藏不得，反而更易被殺。而戰兇此人頗爲狡詐，小心謹慎，對毛無邪全力提防，一舉擊殺不易，在繭網中若不運寒勁，定然縛手縛腳，運足寒勁自然勢如破竹，戰兇卻能早早察覺獸王接近，先行躲避。毛無邪思來想去，似乎只有兵行險招，以杜心兒爲餌，方能將戰兇置於死地。

將杜心兒擁入懷中之際，毛無邪暗暗將得自戰天的利刃護腕套在了杜心兒的手上，更將一股滄海之氣凝聚於刃爪之上，聚而不散，破絲網如破紙一般容易。金鐵之氣無所不知，戰凶身上致命要害在何方，自然瞞不過獸王，順帶告知杜心兒。

破繭而出後，毛無邪立即暫棄兇佛刀，微運寒勁，再次鑽進這個巨大的繭網，潛進杜心兒身邊不遠處，金鐵之氣全開，留意戰兇動靜。戰兇果然上當，全力對抗毛無邪無暇分心之際，被杜心兒一招刺死。

戰兇既死，密林中樹木恢復本性，不再吐絲，毛無邪取回兇佛刀，三下五除二便再次破繭而出。杜心兒緊緊抱着玉佛跟在毛無邪身後，心中亦喜亦驚，喜的是不僅未成毛無邪累贅，還幫了大忙，驚的，卻是自己何時成了魔神幫兇，全然不由自主？

巨繭外寒風凜冽，雖未下雪，也冷透骨髓，杜心兒卻覺得身在仙境中一般。兩人回到山洞，毛無邪盤膝運功，一句話不說，杜心兒也不去打攪，自顧把玩手腕上的刃爪。此後十天，毛無邪除了練功，就是冥思苦想，幾乎沒有理會杜心兒，卻也沒有再趕她走。杜心兒原本最耐不住沉悶，這次死裏逃生後變得乖巧了許多，不多說一句話，默默吃肉睡覺，洗衣狩獵。毛無邪雖未曾出洞覓食，但運使五行靈氣，自能引來四方禽獸，杜心兒傷勢已愈，又有九黎一族的神兵利刃相助，獵獸也是小事一樁，這些天全是她照顧毛無邪的飲食。

“你算得出明日獵殺你能否活命不？”這晚吃飽喝足，毛無邪忽然開口問道。

“少說也能活個五六十年。”杜心兒淡然一笑，輕聲答道。

“還算出什麼東西來？”毛無邪又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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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佛刀雖得其主，卻已塵緣將盡，不日便要破碎，看來回鞘不回鞘，都沒什麼了。”杜心兒回頭看了一眼祥佛刀鞘，又答道。

“嘿嘿，兇佛刀問世，竟然是這混賬老天借來給我對付九黎一族的。老天啊老天，當真無法捉摸。”毛無邪喃喃說道。

“你爲何不問你自己吉凶？”杜心兒問道。

“蒼天無道義，這老天還沒玩夠，不會痛痛

快快讓我死，何必問命？”毛無邪淡淡答道。

“小夥子真有如此自信？不知敢不敢陪老夫喝上一杯？”洞外的虎虎北風中，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誰？”杜心兒一躍而起，嚇得花容失色。

“又是九黎一族中的哪一位獵手？似乎獵殺時辰尚未到。”毛無邪功力深厚無比，早聽出對方行蹤，只是懶得點破，這時沉聲問道。

“老夫戰意，九黎族中年紀最老的一個，今晚不爲獵殺，只想看看誰有此能耐，竟然殺了老夫那個無法無天的女兒戰兇？”聲音越來越近，一個彎腰駝背的高大身影慢吞吞踱進洞來。

“戰兇……是你女兒？”杜心兒驚疑不定，扭頭望了望毛無邪，卻見他既不邀請，也不逐客，呆呆望着篝火出神。低頭看看自己右手上的護腕，杜心兒一陣心驚肉跳。

戰意一張墨綠色的臉龐看不出老態，身子比戰星戰天卻明顯枯瘦得多，少了幾分兇悍霸氣，卻比戰神蚩尤更爲沉靜。他緩緩在篝火邊坐下，掏出一個不小的酒葫蘆，先仰頭猛灌了幾口，抹了抹嘴，將葫蘆扔給了火堆對面的毛無邪。葫蘆中的酒並非五穀所釀，卻有一股極濃郁的香氣。

毛無邪接過酒葫蘆，卻沒有喝，放到身邊的地上，目光炯炯，靜待戰意說明來意。

“這是果子釀成的酒，沒有毒，你怕什麼？”戰意雙手湊近篝火烤着火，漫不經心地問道。

“戰兇真是你女兒？”毛無邪盯着戰意，冷冷問道。

“老夫活到這個歲數，沒幾年命了，明日就要殺你，還用騙你不成？”戰意語氣平和，似乎料到有此一問。

“當年我孩兒被仇家殘殺，如今已過了八年，若要我這般與仇家喝酒，那是萬萬不可！”毛無邪沉聲說道。

“那是你還不夠老。”戰意神色不變，眼睛也閉了起來，似乎烤火是無上享受。

“我殺你女兒，你卻來找我喝酒聊天？老人便是這般無聊麼？”毛無邪冷笑道。

“世上最無聊的，莫過於九黎一族，竟將打架殺人視爲無上樂趣。打打殺殺一輩子，老夫早就厭倦了！找個強者來喝酒說話，或許是這輩子最有趣的事，遠比獵殺有意思得多。”戰意不慌不忙答道。

毛無邪一時竟無言以對。

“九黎一族遨遊九天，不住殺戮，再厲害的種族，也有戰死的時候。獵手死在獵物手裏，本就是常事，九黎一族未得你應允，便將你扯進獵殺之中，本就不該，老夫若還因此記恨你殺了戰兇，豈不是更沒有道理？”戰意接着說道。

九黎一族居然還有道理可講？毛無邪有些啼笑皆非，心想魔神之流不可以常理視之，聽聽這些似是而非的話倒也有趣，今晚不必太過沉悶。這老兒並無殺氣，也無須過於提防。

“老夫厭惡殺戮，卻非殺不可，正如你們江湖人物想退出江湖，卻身不由己。明日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今晚卻大可把酒言歡，放不下，受

累的終究是你自己。”戰意臉露笑意，指了指地上的酒葫蘆。

毛無邪細細咂摸着戰意的話，良久良久，若有所悟，一把拿起地上的酒葫蘆，從容喝了一大口。這酒香氣濃郁，入口絲毫不辣，但方一下肚，立時便有一股熱氣散將開來，酒性其實甚烈。

“你適才問老夫，戰兇是否是我女兒？嘿嘿，戰兇不僅是老夫的女兒，而且與九黎一族碩果僅存的幾個人，都有霧水情緣。戰狂本是她丈夫，但惡戰中多次重傷，雖僥倖未死，一身上下除了腦袋，全是傀儡機關，早就廢了，這小妮子另外找男人，也怪她不得。如今她死在你手裏，其餘幾個傢伙非殺你不可，小夥子，你這次麻煩可真不小。”戰意伸手接過毛無邪拋回來的葫蘆，又喝了一口，再拋將過去，嘴裏笑道。

“不殺戰兇，其餘人也非殺我不可，這麻煩本就不小。本道九黎一族乃是不世強者，不會難爲婦孺，誰知也會用卑鄙手段！我殺戰狂，光明正大，可沒施展什麼下作伎倆。”毛無邪恨恨說道。葫蘆裏的酒味道醇和，酒勁卻大得可怕，只喝了這一口，獸王已微有醉意。

“你可知道九黎一族做得最多的事，是什麼？”戰意並不與毛無邪爭辯，卻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不是殺戮麼？”毛無邪又喝了一口酒，說道。

“錯，九黎一族其實最多做的，便是睡覺。遨遊九天，遠達萬萬裏之外，一覺睡下去，少說有個三年五載方醒，有時睡百十年也不爲過。”戰意也有幾分醉意，話多了起來。

“難怪能活幾千年，原來如此。”毛無邪回想自己當初習練“不死神功”時，一到天冷，便不自禁想睡覺，這與九黎一族長壽之法竟有共通之處。

“遨遊天外，也不是輕易的事，所乘飛船須得吸取多年能量，方可再次飛翔，因此沒事可做，我族也是睡覺打發光陰。當初族長覺得黃帝殺來無趣，卻又一時無法飛走，便找尋一處隱蔽所在，睡了足足一百二十年。老夫那次中途醒來，偷偷溜出去玩了一趟，有趣之極。”戰意再喝得幾口酒，舌頭有些大了，醉眼迷離，說出的話毛無邪也聽不大懂。

“無非又出去大殺特殺一通而已。”毛無邪淡淡應道，暗想酒勁如此厲害，這老頭還喝個不停，只怕要酩酊大醉，明日如何是自己的對手？

“老夫只睡了不到一百年便醒了，溜將出去，天下正是一片澤國，老夫尋到一片風景如畫的高地，找到一個人類的女子，和她一起生了三個兒子，當真逍遙自在。那時天下一片洪水，沒淹死的人紛紛找到高處棲身，相互爭搶吃食衣物，亂成一團，老夫一時性起，將這幫強盜盡數殺了，卻落得兇名在外。不少人借老夫名頭打家劫舍，愈鬧愈兇，一發不可收拾，居然驚動了大禹。嘿嘿，大禹這廝，武功好厲害，加上一幫高手，竟能勝過老夫，三個兒子盡數戰死。老夫那時叫巫支祁，可曾聽說過？”戰意回想起往事，酒似乎醒了些，兩眼放光，口齒也清晰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