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這個……”鄭老大一臉彷徨，猶豫不決，心想當初收了一錠好大的銀子，應允絕不對人說起，今日山神爺問起，說還是不說？照理說，瞞哄山神爺，那是滔天大罪，禍及數代，萬萬做不得。但給自己銀子之人，也是個惹不起的角色，萬一知道自己說了出去，會不會用上什麼手段，讓自己一家滿門死無葬身之地？

“說！”毛無邪聲音不大，卻有森然之意。倒不是獸王對鄭老大動了殺機，而是一想起毛伶，他便驚怒交集，悔恨萬分，覺得自己當初在神仙洞府亂髮慈悲，放縱七兄弟，養虎遺患，反而害了這個孩子。

“山……山神爺，這事……這事老漢可是發了毒誓，不得對人說的呀。”鄭老大哪裏知道其中原委，見毛無邪有怒意，登時嚇得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

“山神爺是人麼？”毛無邪冷冷問道，見自己略一失態，老人便嚇成這個模樣，倒覺一絲歉意，暗想自己其實知道毛伶下落，只是一時沒臉去見這個孩兒而已。況且毛伶如今已十六七歲模樣，遭逢變故，心智必定不再是八歲孩童，將玩物送與看得順眼的小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那孩兒定然不知道，鄭老大對他有養育之恩。

“對對對，老漢糊塗，老漢糊塗，山神爺是天神下凡，老漢說了，也不算違背毒誓。”毛無邪的話對鄭老大真如醍醐灌頂，老人立時醒悟過來，不迭聲說道。

“既立誓，便須守信，不說也罷。”毛無邪將手中木雕輕輕放在一旁的茶座上，輕輕嘆了一口氣，心想毛伶若真來過這裏，可見與自己父子之緣尚未斷絕，日後總有相見的一天，不必苦苦追尋，還是別處查找神兵下落吧。一念及此，不願再呆在舊地，轉身便要出門。

“我說！我說！那是一位借宿的算命先生帶來的隨從送給我家孩兒的。算命先生言道不得將借宿之事告知他人，否則必下毒咒，害死老漢全家。那算命先生是有法力之人，算卦極準，老漢不敢違抗，請山神爺見諒！”鄭老大不知毛無邪心思，只道山神爺說的全是反話，心下更是恐懼非常，連聲說道。

“隨從？”毛無邪腳步立停，咬牙問道。暗想誰這麼大的狗膽，敢令毛伶爲奴爲僕？但一轉念，那算命先生，不是死在自己手裏的姚道雲麼？只是憑那傢伙三腳貓功夫，如何能收服毛伶？莫非又下了什麼藥不成？那廝用藥手段匪夷所思，焚林鳥不在毛伶身邊，着了道兒也不稀奇。毛伶與焚林鳥呆在一起多年，早染成百毒不侵之體，但世間藥物藥性總有比焚林鳥更爲厲害的，比如御米之毒，無藥可解。

姚道雲本與杜藍天一般，是修道術士，世外高人。不知爲何與陳不凡結下血海深仇，全家老小乃至親友至交，無不死在陳瞎子手裏，

空有滔天怨氣，卻沒本事報復，咬牙苦算，竟給他得悉天機，知道陳不凡有毛無邪這麼個大對頭。爲挑動毛無邪心魔殺心，姚道雲竟不惜將毛伶害得死不死，活不活，只盼獸王傷心斷腸之下，狂性大發，在城固縣尋仇屠城，多造殺孽，兇性更熾，讓陳不凡死得慘不堪言。若非杜心兒父女力阻，藉助兇佛刀的祥佛刀鞘化解了毛無邪的幾分戾氣，這廝或許已然得逞。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姚道云爲報大仇，失心狂亂，罔顧衆生性命，最終死在毛無邪手裏。毛無邪雖由血衣牽動“獸王神功”中的異能，得知毛伶並未如姚道雲所說已死，但也奄奄一息，生死莫測，而且受傷甚重，終生殘廢。正因爲自己保護不了義子，毛無邪一直自怨自艾，不敢去見毛伶。

“那隨從……也不大似隨從。看樣子癡癡呆呆，似乎受了什麼傷，臉色極爲蒼白，兩手手腕均被包紮，手指無力，連筷子都拿不起，抓個饅頭也顫抖不止。算命先生給老漢、內人與兩個孩兒各算了一卦，極準。若非如此，老漢哪裏敢瞞哄山神爺？”鄭老大見毛無邪神色陰晴不定，心中越來越怕，有什麼說什麼，哪敢還留着一絲半點？

“姚道雲這殺千刀的，竟敢將伶兒手筋割斷了！”毛無邪到底也在江湖上走了多年，一聽便知毛伶症狀因何而來，險些將口裏的牙齒咬斷了。

“算命先生借宿了幾日，先找老漢打聽這裏故主的墳墓，老漢不知，他不停卜卦，一連幾天足不出戶，忽然有一日眉舒目展，捧着一個長長的包裹出去了，兩個時辰方回來。那隨從便是這時送了這個木雕的玩物給老漢的孫兒。”鄭老大究竟老了，耳朵有些背，聽不見毛無邪極低的嘀咕聲，自顧接着說下去。

“他說什麼沒有？”毛無邪忽然發覺姚道雲此舉必有深意，想從毛伶的話中推斷一些什麼出來。

“這……那孩子似乎是個啞巴，咿咿呀呀的，不能說話，只會打手勢……半年了，老漢也記不大清……”鄭老大囁嚅半晌，方答道。

可恨姚道雲，竟然喂伶兒服了啞藥！毛無邪只覺太陽穴的青筋亂跳，心中殺氣愈來愈盛，後悔讓那瘋子死得太過痛快，早知他曾經如此折磨孩兒，定要將他活剮三千六百刀，凌遲處死，方解心頭之恨！

“不過那孩兒說傻也不算傻，看了山神爺您的畫像，似乎臉露笑容，難道也是山神爺的舊識麼？小小年紀，得山神爺眷顧，日後必定前途無量。山神爺，老漢的幾個孫子，不知有沒有這個福分？”鄭老大見毛無邪臉色雖難看，始終沒有大發脾氣，心下稍定，小心翼翼將話題扯到了自己的後人身上。

“承你吉言！”毛無邪知道這老漢絕不敢有諷刺之意，雖聽他對毛伶前途的預言有些口不對心，到底心

頭一暖。這時該知道的均已知道，姚道雲打什麼主意也猜到了幾成，留在此處無益，立時閃身出門，眨眼間不見蹤影。

“山神爺！山神爺！請留步，老漢尚有供奉！”鄭老大轉眼間不見毛無邪人影，連聲呼喚，哪裏有人迴應？他用力拔了自己一根鬍鬚，覺得疼痛鑽心，今日之事絕非夢境，山神爺確確實實顯靈上門來了。

鄭老大一家殺雞宰羊，沐浴更衣，灑掃洗濯，燒香燃燭，攪得烏煙瘴氣，鄰里側目之際，毛無邪卻徑直繞過柑橘園，進入十餘里外的後山之中。那裏，是他家的祖墳，不知從哪輩算起，代代均埋骨與此。

八年未曾掃墓拜祭，毛無邪家祖墳早已茅蒿過人，荊棘叢生，將多代祖先墓碑遮蓋得嚴嚴實實。四下裏蛛網密結，蝗蝶紛飛，蛇鼠盤踞，一片荒涼。只是這片本該絕無人跡的地方，竟然被開出了一條小路，蜿蜒而進，直至祖墳中心。毛無邪站在小路盡頭，盤膝坐下，運起金鐵之氣，留神查探，片刻後，臉露笑容，喃喃道：“原來如此！姚道雲啊姚道雲，今日之事你也算到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毛無邪苦苦尋找的兇佛刀，竟然便埋在自家的祖墳裏。毛無邪鬼使神差，這番回家，竟然真的找到了想要的東西。神兵自有靈性，毛無邪又見識過兇佛刀的刀鞘的神奇之處，不須挖土，以金鐵之氣便能察知兇佛刀。

原來姚道雲處心積慮，要讓毛無邪這個蓋世魔神殺了陳不凡，爲自己報仇，自然也想到了蓋世神兵兇佛刀。他既算得出毛無邪是陳不凡命中剋星，自然知道若單憑劍法，毛無邪未必鬥得過劍術大宗師陳不凡，若有一口神兵，或許能收事半功倍之效，而天下神兵，未有比兇佛刀更鋒銳的。姚道雲是術數行家，細心推算加多方打聽，竟然真找到了失落江湖的兇佛刀。

只是兇佛刀兇性極盛，歷代刀主無一不是橫死，毛無邪的兇性能否剋制得住這蓋世兇刀，姚道雲算來算去，也算不出來。思來想去，姚道雲忽然悟到，既然兇佛刀與毛無邪是否人刀相配不知，自己不妨先當個中間人，爲人與刀牽個線，看這個媒人能否做得成。

神兵必有靈性，能認人，之所以妨害主人，或許是主人無力駕馭兵刃，爲其輕視，不再馴服，終被反噬，橫死當場。如將兇佛刀當作一個人，欲讓它認識毛無邪，先讓它結識毛無邪最親近之人倒是個好主意。於是毛伶不幸，重傷未愈之下，被姚道雲找上了。

姚道雲親友皆死在陳不凡手裏，傷心過度，加上報仇執念，早已瘋瘋癲癲，不可以常理揣度。他認定讓兇佛刀結識一個人，最好的法子莫過於讓神兵飲那人的鮮血，可憐毛伶，不知被這瘋子用兇佛刀放了多少血，平日裏臉色慘白如紙，虛弱不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