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十餘日前在小溪上空的一幕今日重演,毛無邪如蒼鷹一般掠過,一把將文珏扯起,夾在腋下,躍出老遠。文珏待要掙扎叫罵,身上瞬間被點了六七處要穴,立時全身軟癱,動彈不得。
毛無邪屏住呼吸,四下搜索,良久良久,始終看不出有人來過的痕跡。任他藏匿本事多高,走過這片密林,總不至於連一片葉子也碰不掉,那對頭難道長有翅膀,半夜飛來糞池下毒,然後飛走?毛無邪站在糞池邊留神查看,也是全無端倪。糞池一帶依舊蒼蠅亂飛,蛆蟲橫行,怎麼看怎麼噁心。或許正因如此,毛無邪才未曾留意糞水中已全是毒藥。
雖茫無頭緒,毛無邪苦思半夜,已決定不再將文珏扯進自己與文昌的是非恩怨,自然說什麼也不會將這小子再拋下糞池,縱然要練地靈神功,也須尋一些無毒的大糞。於是攜文珏施展輕功,奔出數裏之外,纔將其放下,解開穴道。
“混蛋!竟敢壞我大事,給我滾開!小心要了你的狗命!”平素溫文爾雅的文珏一能說話,立即破口大罵,掙扎着站起,便往來路奔回。不料後領一緊,又被毛無邪提在手中。
果然如心魔所說,這毒藥可怕之處,在於扭曲心性。文珏被囚禁三年有餘,受盡折磨,遇上毛無邪依舊傲骨錚錚,斯文有禮,這時竟如街頭無賴,滿口粗言穢語,將毛無邪的十八代祖宗問候了一個遍。毛無邪雖見識過“易毒”的厲害,卻不知世上竟有毒藥能讓文人賢士如此不顧體面,暗自心驚。
文珏胡亂掙扎辱罵一通,便覺氣力不加,連連喘氣,接着全身發抖,明明驕陽似火的炎炎夏日,卻似冷得縮成一團,眼淚、鼻涕、汗珠流了一頭一臉,狼狽不堪。嘴裏由叫罵變作哀求,依舊是對那池糞水念念不忘。再過得片刻,一陣臭氣傳來,文珏竟然將小便溺在了褲子裏。
這世上竟有毒物能讓鐵骨錚錚之輩尊嚴盡失?毛無邪看得驚心動魄,忽然記起,當年鍾劍聖曾說過:“易毒”固爲天下劇毒之最,但中毒者死得極快,並無痛苦,世間還有各種毒藥,一時三刻毒不死人,卻能折磨得人死不死,活不活,明知有害,欲罷不能,較“易毒”更爲歹毒。如今這個尚未露面的對頭所下的毒藥,莫非就是這一類?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文珏寒顫與抽搐漸漸止歇,委頓不堪,似乎大病了一場。毛無邪憑金鐵之氣,得知文珏體內毒性數個時辰內不會發作,這才放手。
“這就是輕易便能練成的‘地靈神功’麼?”文珏驚魂未定,苦笑着問道。
“這是你中了對頭
下的毒藥所致。”毛無邪淡淡答道,擡頭望天,正自沉思,忽見空中無數蒼蠅飛過,不由得心中一動,似乎看出了什麼。
“那是什麼毒藥,難道是下在大糞之中?”文珏絕頂聰明,一聽便即明白。回想自己適才慘狀,對糞池渴求之至,這些年來苦練的鋼鐵意志,在這毒藥前竟全如泥塑紙糊,不堪一擊,一時之間,對這毒藥可說是怕到了極點。
“回去看看。”毛無邪不答,卻又一次將文珏夾在腋下,飛身躍起,原路返回。
“前輩可要看緊晚輩,說不定又想跳下糞坑裏去。”文珏定了定神,說道。
毛無邪哼了一聲,加快腳步,不多時又回到糞池邊,細細察看。果然,糞池裏的蛆蟲大多較尋常蛆蟲粗長得多,更有一條長長的鼠尾,是鼠尾蛆。而衆多蒼蠅也是色彩斑斕,體型似大號的蜜蜂。
這種生得似蜜蜂的蒼蠅,叫作“蜂蠅”,其蛆蟲便是鼠尾蛆。這蜂蠅不僅生得似蜜蜂,性格也與蜜蜂相似,喜食花蜜,愛採花粉,只是少了蜜蜂那根毒刺,只能嚇人,傷不得人。不過雖與蜜蜂相貌相差無幾,蜂蠅終究還是蒼蠅,蒼蠅對腐敗惡臭之物情有獨鍾,對糞便愛若性命,因此若在糞池邊看見似蜜蜂非蜜蜂之蟲飛舞品嚐,千萬別誤會了。
蜂蠅既喜愛花蜜,又喜愛大糞,偏偏糞池四周並無鮮花,蜂蠅須得不辭勞苦兩頭奔波,活得累了些,倒也有滋有味。若有人熟知蜂蠅之性,從中做些手腳,那就當真防不勝防。
“原來如此!”毛無邪咬緊牙關,這四個字似從牙縫中擠出來,雙目剎那間精光四射,兩手捏得骨節噼啪作響。
“什麼原來如此?”文珏拼命運功剋制自己跳下糞池的慾望,全不知其中關竅,聞聲問道。
毛無邪一言不發,又一次如老鷹捉小雞一般,將毛伶提在手中,施展輕功,風馳電挈般在林中穿梭。文珏眼花繚亂,只看見無數樹木在眼前急速倒退,勁風颳面生疼,心下更爲駭異。片刻之間,兩人已然穿出了密林,卻見眼前一塊空地上,密密麻麻生滿了兩尺多高的花株,五彩繽紛,絢爛華美,異香撲鼻。無數蜂蠅流連在花叢間,捨不得離去。
花叢中,一個瘦長的身影身披斗篷,正拿着匕首,將凋謝後未成熟的果實割開一條條細縫,一滴滴白色汁液從中滲出,夕陽下如珍珠一般閃閃發光。蜂蠅似乎極愛這汁液,紛紛飛來吮吸,嗡嗡不絕。
“找得我好苦,你竟在這裏!”毛無邪恨恨說道,身形閃處,已到了那人面前,鐵拳迎面猛擊。
那人大吃一驚,身手卻也不俗,一扭身子,滑若泥鰍,堪堪避過毛無邪的拳頭,也不進招,便往密林中奔去。
“去哪裏?”毛無邪怒吼一聲,搶上一步,一把搭上了那人的肩頭,地靈之氣到處,血脈當即凝結,那人半身麻痹,
稍一愣神,獸王手肘橫掃而至,正中後頸,當場碎斷了他的頸椎。
“前輩……快快走開,這些汁液,就是毒物!”文珏聞到果汁的異香,立時覺得自己成了見血的野狼,理性瞬間一掃而光,不由自主拼命掙扎,想將花果全都吞到腹中去。
“這廝果然利用蜂蠅下毒,只是他又怎知你會修習這等須浸泡在大糞中的內功心法?如此衆多的毒花,也非數日可種得。這一切如此湊巧,真是奇怪。若不是未卜先知,由得知你修煉奇門內功開始,立即便想到這歹毒計策,這傢伙的心思之敏捷,當真可怕。”毛無邪左顧右望,沉聲說道。
“他……他不見了!”文珏忽然驚呼道。
毛無邪悚然扭頭,果然軟癱在地的瘦子不知何時已沒了蹤影!獸王適才手肘一擊乃含怒而發,威力奇大,且金鐵之氣查探得明白,那人頸骨已斷,絕無生機。那,他又到哪裏去了?饒是毛無邪在神仙洞府見慣了匪夷所思之事,這時也不禁打了個寒顫,心頭升起一絲對未知之物的懼意。
受此致命重傷,如何還能走動?若不能走動,誰又能在獸王眼皮子地下,神不知鬼不覺將一具屍體帶走?這人的武功,只怕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毛無邪強行壓下心頭的不安,留心察看,卻見四周的毒花一片狼藉,剛被踩踏過,可怕的是近在咫尺,竟聽不見一絲聲音!
莫非此人也與自己一般,習練過詭異絕倫的“不死神功”?那倒不足爲懼,在獸王的絕技“五行歸一,一家獨大”之下,血肉之軀當場便化作灰燼,哪裏還能再生?說這廝輕功極高,到了毛無邪雙耳聽不到聲息的地步,已是世間難尋,竟然能踏斷花草而不發一絲聲息,這又是什麼邪法?
驚疑之際,毛無邪忽覺後頸一涼,他應變快極,立時施展“有影無蹤”絕世輕功,瞬間移形換位,身影在半刻後方才消散。這電光火石間,毛無邪卻已看清,那瘦子果然沒死,且並未遠遁,而是站在毛無邪的身後,這時手裏拿着一根三棱峨眉刺,意欲閃電偷襲。
三棱峨眉刺長約一尺,是兵刃中最爲尖銳的一種,本是水下功夫高手最愛用的武器,在水下若用力得當,可輕易用之鑿穿船底,兩三分的鐵板,一紮便是一個窟窿。若以之殺人,孩童之力亦可將人體刺個對穿。毛無邪縱然刀槍不入,此時功力不足,若被這尖刺洞穿要穴,難保沒有性命之憂。
然而獸王應變之快,天下無雙,那人十拿九穩的一刺終究落空,稍一愣神,前胸如受巨錘猛撞,毛無邪排山倒海般的“獸王泥石拳”已兜心口痛擊,力貫千均,前後肋骨俱斷,吐血倒地。這一次,是再也起不來了。
“這毒物似乎有一般好處,便是教人能忍耐痛楚。這廝早已中毒,因此頸骨雖斷,卻能一時不死,忍着一口氣來報仇。”文珏全身顫抖,喃喃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