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葦驚疑不定，尋思對手聲音爲何似曾相識，卻又想不出頭緒。聽文珏大聲喝罵，反倒定下神來，深吸一口氣，長劍斜指毛無邪，腳下忽然發力，人若彈丸飛射而至，一劍刺出。這一劍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劍上內力充盈，竟發出嗡嗡之聲，猶若蜂鳴。

這尋常高手眼中如雕蟲小技的一劍，毛無邪卻絲毫不敢大意。皆因他一眼看出，這蜂鳴般的“嗡嗡”之聲，並非內力震盪劍身所致，而是無形劍氣之聲。樂葦這一劍，竟有十道無形劍氣伸縮吞吐不定，一劍如同連刺十一劍。無形劍氣與鍾劍聖的“柔劍氣”相似，能隨心轉折，不知會攻向何處。鍾劍聖純以無形劍氣對敵，樂葦卻同時用長劍施展精妙劍招，虛實並用，比鍾劍聖更高了一籌。

鍾玉皇曾將“柔劍氣”再創新變，成爲“柔絲劍氣”，後來謀奪了鍾紫薇與鍾真命的功力後，劍氣更化爲劍芒，遠非樂葦如今的修爲可比。但樂葦這會鳴叫的劍氣也有其厲害之處，初時不覺如何，待長劍刺到中途時，忽然變得刺耳非常，毛無邪只覺十隻蜜蜂同時在耳邊嗡嗡亂叫，煩躁之極。更絕的是，對尋常高手，劍鳴只有擾敵之效，而毛無邪這等絕頂高手，卻能看得見無形劍氣，既要震攝心神，又要防柔劍氣突襲，較別人更覺吃力。絕頂高明的招式，講究的是遇強愈強，樂葦這蜂鳴劍確實當之無愧。

說時遲，那時快，毛無邪故技重施，勁貫雙臂，帶動氣勁護定全身，遇將劍氣盡數震散，卻不想蜂鳴劍氣滑溜一常，盡數消失不見，變成了長劍獨刺，無形勁道擋不住百鍊精鋼。毛無邪揮拳硬砸之際，蜂鳴聲又起，消散的劍氣竟然重行聚集，十劍齊出，全刺中了毛無邪後背！

“柔劍氣鋒銳不足，刺中又有何用？給我滾！”毛無邪冷笑一聲，內力急提，將十道劍氣震得支離破碎，揮拳橫擊，正中長劍劍身。

百鍊精鋼柔韌，長劍猛烈顫動幾下，未曾震斷，但樂葦虎口欲裂，手臂發麻，連忙退開老遠，內心驚駭莫名。

毛無邪虎吼一聲，正待乘勝追擊，忽覺嘴裏一陣發甜，似乎是要吐血的徵兆，心中不由得一驚，暗想就憑這區區柔劍氣，真能傷得了自己？就這麼一分神，樂葦劍交左手，又一次逼近進招，手腕抖處，劍尖幻出無數寒星，飄忽不定，似乎每一劍都是實招，卻又柔弱無力。

這是師門劍招，毛無邪練過不知多少次，從容避過，待要反擊之際，嘴巴忽然一陣發苦，又不知脾胃發生了什麼事。如此一來，戰機稍縱即逝，樂葦冷笑一聲，勁貫手臂，長劍蜂鳴又起，這一次，刺向毛無邪右眼。同時三道劍氣分襲左目與雙耳，均是硬功高手柔弱之處。

毛無邪厲聲大吼，內力再發，又將劍氣震散，右手一把握住劍身，左拳閃電般擊中樂葦小腹。樂葦棄劍吐血飛退，毛無邪也覺五臟六腑如刀子切割一般劇痛，運內力查探，體內卻無異狀，疼痛也是一閃即逝，不知何故。

獸王再度

分神，樂葦似乎早在預料之中，又一次抓緊劍穗力扯，將長劍奪回，卻未反攻，飛身躍上了小屋的房頂，居高臨下，靜觀其變。

只見毛無邪滿臉狐疑之色，扭頭左嗅嗅，右嗅嗅，又狠狠搖了搖頭。他適才莫名其妙聞到一股惡臭，依稀記得是神仙洞府中的異種臭鼬鼠，然而尚未閉氣，惡臭卻又化作了異香，只是這香味絕不會令獸王舒適，乃是教百獸筋酥骨軟的“獵獸香”。如今毛無邪“獸王神功”大成，自然不將這提煉自“應龍花”的香氣放在心上，但七兄弟與鍾劍聖倶亡，“應龍藤”在地底火山中連灰燼都不剩，人世間爲何還有此味？

迷惘之際，更爲匪夷所思之事來了。毛無邪眼角瞥見人影一閃，一個婀娜的身形從他身邊掠過，熟悉之至，竟是神仙洞府中陪伴了他七年的風自如！她還沒死？或是陰魂不散，一直相伴左右？但爲何對自己不管不顧？毛無邪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醒醒！全是幻覺而已！那廝與鍾玉皇一般，懂催眠之術！”毛無邪內心忽然有一個聲音大喝道。

催眠術？毛無邪全身一震，當即醒來，雙目又射出凌厲之極的兇光，惡狠狠盯着呆立房頂的樂葦，冷冷問道：“你是在哪裏學來的邪術？”

“閣下僅用了三四成功力，已有這等威力，武功之高，在下生平僅見。天下間竟有閣下這等人物，休說在下，整個江湖都可說孤陋寡聞到了極點！閣下足以一招取我性命，不知是功力未復，還是手下留情？在下這‘六塵劍意’對閣下傷害極大，再鬥下去，閣下難免走火入魔！”樂葦將一切看在眼中，內心驚駭無以復加，勉強定了定神，拱手說道。

“區區幻術，能有多大作爲？信口開河！”毛無邪見樂葦好整以暇，似乎在嘲笑自己，心頭無明火起，雙臂力揚，勁風將對手籠罩其中，接着騰空躍起，“獸王火釘拳”**，存心讓這廝如鍾紫薇般嚐嚐火釘釘入穴道之苦。

“‘六塵劍意’雖是虛幻，卻非幻術，對手功力修爲越高，威力便越大，非自行震攝心神能解。我勸閣下，你我間並無天大的仇怨，還是算了吧。”樂葦竟然毫無閃避與抵擋之意，鐵拳觸及外衣那一刻，他忽然煙消雲散。這竟然是毛無邪的絕學“有影無蹤”，瞬間由靜而動，留下殘影眨眼間後方才消散。

這廝幾時學到了自己的“有影無蹤”身法？莫非他也遇上了李行屍？但自己已然用拳風將其全身籠罩，除非功力勝過自己，否則身法必定遲緩，決計難用上“有影無蹤”！毛無邪驚疑不定，尋思“有影無蹤”身法特異之處，在於幻影重重，真身卻是看不見的，以樂葦的修爲，不可不防，當下快拳連環，方圓數丈內拳勁如雷，哪怕數十人聯手，也休想碰到獸王一根寒毛。

“在下說過，‘六塵劍意’對閣下傷害極大。既然閣下不信，在下也只有一走了之。屋中人與在下淵源非淺，一併帶走，閣下請自便。好好休息數日，便無礙了。”樂

葦的聲音，一時在毛無邪左耳邊，一時在毛無邪右耳邊，飄忽不定，他的人似乎化作無形無影，“獸王神拳”絲毫傷他不得。

“你給我滾！我不走！樂葦你這個天殺的，少來……”文珏的聲音越來越遠，似乎被樂葦強行挾走。

夜色極濃，毛無邪東張西望，似乎都是望不到邊的密林，不見一個人影，連那小屋，也不知何時看不見了，是否被自己一通亂拳打得粉碎？耳邊不住傳來隆隆作響之聲，夾雜着各種野獸的怒吼，嘴裏一時甜，一時苦，一時酸，一時辣，滿鼻子都是焦臭味兒，四周也越來越熱。這是何故？難道火山又要爆發了？

“蠢材！早告知你是幻術，依然上當！”

毛無邪的心魔似乎再也看不下去，忽然發力，獸王但覺左手小指一陣劇痛，第一節脫臼了！

然而劇痛之下，眼前景色驟然一變，人又站到了小屋前，先前看到的、聽到的、嗅到的、嚐到的一切盡數消失不見，似乎做了一場大夢。

“小師弟，你先睡上一覺，離開此處再行解釋！此人與你與我，均有極深的淵源……”樂葦渾不知自己的“六塵劍意”已被破去，全無防範，背對着毛無邪，似乎正在切削鐐銬之類，叮噹作響。

如此良機，豈能錯過？毛無邪運足功力，手起拳落，“獸王泥石拳”重重擊中樂葦的背心。這一擊，力貫千鈞，無堅不摧，樂葦察覺不妥，急運內力護身，卻哪裏頂得住？脊骨、胸骨與前後肋骨盡數震斷，神仙都救不了他的性命！

“不是說過幻術無用麼？”

眼見昔年大仇家文昌的幫兇終於死在自己的拳下，毛無邪一陣痛快，卻又隱隱覺得哪裏不對。

“毛師哥，你終於還是下了手！也罷，自作孽，不可活！欠你的，今日算還清了吧？”樂葦內功深厚精純，在江湖中也算第一流高手，真氣一時三刻不散，趴在地上，也不回頭，苦笑道。

“你還認得我這個師哥？”毛無邪未料到樂葦已經認出自己，內心忽然冒出一絲悔意，嘴巴卻一點都沒有放鬆。

“自那日栽贓起，每日都想着你，心頭便如時時壓着一塊大石頭，如今倒暢快了。你在城固失卻蹤跡，誣陷你的人，小弟都幫你報了仇，只未想到，師父將你害到如此地步。師哥這次重出江湖，定是要報仇雪恨了？以師哥如今的絕世修爲，小弟這‘六塵劍意’也幫不上什麼忙，若喜歡，自己搜身拿走。小師弟無辜，他的性命，能否饒過？”樂葦聲音平和，全不似身受致命重傷。

“我道是誰在城固爲我出氣，原來是你。好，看在此事份上，便饒了他。他老子卻非殺不可！”毛無邪回想昔年與樂葦情如兄弟，今日卻親手取其性命，心中一陣酸楚，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樂葦良久不再說話，不知何時已氣絕身亡。

木屋內，文珏躺在一張破木牀上，一動不動，早被點了昏睡穴，一無所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