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啦，切在這林中歇上一宿。”杜心兒伸了個懶腰，這話也不知對杜藍天還是對毛無邪說的。

“這荒山野嶺的，就這麼歇息？不去村中尋人家借宿？”杜藍天偷偷看了毛無邪一眼，小心翼翼對女兒問道。

“今日，你我與這位獸王大哥，均是不祥之人，遇上咱們的人，或許就有殺身之禍，爹爹以拯救蒼生爲己任，難道忍心平民百姓爲你連累，慘遭不測？”杜心兒淡淡反問道。

杜藍天張口結舌，心想女兒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牙尖嘴利？自己身爲人父，這些年來只顧修行，疏於照顧女兒，竟然不知道她伶牙俐齒，能言善辯至此地步！

毛無邪端坐在地，閉目養神，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

當晚，杜心兒點起一堆篝火，將一條獵狗在山溪中細淨，燒去狗毛，架在火上烤得香氣四溢。杜藍天望着火堆，不時看一眼做在暗處調息，默然不語的毛無邪，只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肚子雖然餓得咕咕直叫，卻是全無食慾。而那個令杜藍天憂心忡忡的毛無邪，卻不知心中想着什麼，依舊一言不發，也不走開，只是似乎不喜杜心兒在他身邊點起的火堆，另覓陰暗之處靜坐休息。

杜心兒卻是心情極佳，有說有笑，不住逗杜藍天說話，使得老父心情漸漸寬鬆，暗想既來之則安之，魔神在側，縱然全心提防，又有何用？不如順其自然。放下了畏懼，肚子也覺餓了起來，拿起一大塊烤好的狗肉狠狠咬了一口，但覺外焦裏嫩，鹹淡適中，鮮美無比。這些年來，他不是苦練武功，便是每日裏精研天地陰陽，可說終日廢寢忘食，從未留意女兒竟有這麼一手烤肉的本事，回想起來，越發覺得對杜心兒不住。

毛無邪其實心如亂麻，根本便無心運功調息，只是內功到了他這等境界，呼吸之時，真氣自行流轉全身，青木之氣也能於動念間輕易吸納，以補元氣損耗。杜心兒的一番話，一直縈繞在獸王耳邊不散，這些年來，心魔與己亦敵亦友，若即若離，甩不掉，殺不死，爭鬥不休。遇上杜心兒之前，心魔依舊意圖悄悄吞噬毛無邪心性，但時至今日，無論毛無邪還是心魔，似乎都知道雙方不僅不是死敵，而且骨肉相連，相依爲命，合則兩利，分則兩敗，遲早有一天，兩者仍會合而爲一。換言之，毛無邪與心魔真正視對方爲友，而非惡鬥鍾玉皇時被迫聯手，全虧杜心兒提點。

死敵竟成了至交好友，在江湖之中，是絕不會有的事，便如毛無邪能重歸白虹劍派，與文昌再續師徒之情一般，荒唐透頂。但毛無邪內心卻並非險惡江湖，心魔也不是文昌，敵友轉變，也沒有江湖同道笑話指點，不過毛無邪自己也沒有想到而已。今日聽了杜心兒的話，才發覺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

如此說來，杜心兒天生異能，對自己並非威脅，反是強助？毛無邪心裏忽然蹦出這個念頭，自己也怔了怔，一時不知道是否該提防這個捉摸不透的神祕少女。畢竟，這個人如此洞悉自己的內心，或許比獸王還清楚

自己的軟肋在哪裏，能否信得過她？

舉棋不定之際，鼻端聞到一股肉香，睜開雙眼，卻是杜心兒站在毛無邪身前，將半爿烤熟的獵狗遞了過來。毛無邪哼了一聲，又閉上雙眼，不接，不理。雙眼雖閉着，香味卻不斷往鼻孔裏鑽，毛無邪半人半獸之身，食量極大，中午幾碗河漏面根本填不飽肚子，這時早餓得狠了，偏偏杜心兒烤肉的本事遠在風自如、鍾劍聖等人之上，隨身攜帶的調料充足，奇香誘惑，極難抵擋。

再次睜開眼睛，只見杜心兒依舊單臂前伸，將烤狗肉平端在毛無邪鼻尖前六七寸處，也是不言不動，臉上卻是狡黠的笑意，似乎算定毛無邪遲早會接過烤肉。毛無邪暗自咬牙，運氣平復胃腸扭動，微微搖頭。杜心兒也是個犟脾氣，寸步不退，似乎毛無邪不接過這塊烤肉，她便不走。

這麼僵持得小半個時辰，烤肉已冷，杜心兒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到篝火邊。毛無邪雖勝了這一場，卻只覺空虛異常，暗想自己與這個小丫頭鬥什麼氣？這獵狗本是自己殺的，這父女兩人其實是蒙自己款待，怎麼反倒學不食周粟的大傻瓜伯夷叔齊？

正自後悔，香味又至鼻端，杜心兒已將狗肉重行烤熱，又遞了過來，臉上還是捉摸不透的笑意，沒有一絲惱羞之色。

這一次，毛無邪不再猶豫，伸手接過，狼吞虎嚥，風捲殘雲般吃得只剩骨頭。耳聽杜心兒幽幽說道：“你自稱獸王，心魔自然野獸之性，野獸若飢餓難忍，往往狂性大發，只怕又生反噬之意。”

“……獸性原本難馴。”毛無邪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半晌，纔沒頭沒尾說了一句。

“你要找之人，也就是毛伶，其實方位不難推算。”風自如在毛無邪面前抱膝坐下，輕聲說道。

“不是要生辰八字麼？”毛無邪聞言雙眼放光，連忙問道。

“你須得先告知我，如何從流沙中脫身。”杜心兒又是嫣然一笑，說道。

“天下萬物，不出五行，利用五行相剋之理，脫身又有何難？你們精通術數之輩，莫非連五行都不知？”毛無邪心想這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遂答道。

“流沙屬金，以火克金？但你身在水中，水克火，你如何能運使五行之火？人力再大，不能與天地相比，爹爹引來的山洪不下百萬斤，你內功再霸烈，在水中亦有克金之能？”杜心兒接着問道。

“尋常洪水，如何能剋制真火？神話中孫猴子請龍王行雲布雨，卻澆不熄紅孩兒的真火，便是此理。修道之人，自該知道神話並非空穴來風。”毛無邪聽杜心兒說起五行，也頗有興致，答道。 WWW＿тт kán＿￠ 〇

“本以爲三昧真火，只是傳說，想不到現實中真有此事。你孩兒毛伶，是在……”杜心兒見毛無邪雖答了自己所問，眉頭卻微微鎖起，顯然對義子牽腸掛肚，不忍再拖，便要照實說出所算方位。不料毛無邪神色忽變，搖了搖手，示意不要說話。

有敵來犯！杜心兒雖聽不清動靜，卻能知道毛無邪心中所想，立即

退開，到火堆邊對杜藍天耳語了兩句，父女兩人裝作若無其事，暗自凝神戒備。

“好大的血腥味！魔神降世，果然不同凡響！就不知爲何，蓋世魔神兇性大減？莫非這世上，還有值得閣下留情之人？”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不知從哪裏飄來。

“姚道雲，是你！你怎找得到這裏？”杜藍天失聲叫道。

“十年不見，杜老兒可蒼老得多了！我問你，魔神降世，本是天意，專爲懲治當今世上可殺之徒，你爲何逆天而行，將魔神兇性消解？違抗天命，死有餘辜！你可知罪？”姚道雲如同鬼魂一般，從一棵大樹後疏忽閃出，厲聲責問杜藍天。

“天意，豈是你我之輩所能揣測？”杜藍天似與姚道雲不和，本欲跳起身來爭吵，轉念一箱，火氣全無，聲音也變得平靜之極。今日與魔神相鬥，歷經生死關頭，最終功敗垂成，這老人的氣度反而比先前大了不少。

“逆天之輩，蒼天自會收你性命，報應不爽，懶得理你！這位便是蓋世魔神？小人姚道雲，精研道術，知過去未來之事，通五行陰陽之道，六丁六甲之法，人魔仙三界，均可指點迷津。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姚道雲也不與杜藍天多言，徑直來到毛無邪身前，一揖到地，恭聲說道。

“修道之人，不去畫符捉鬼，來這裏做什麼？”毛無邪以五行金鐵之氣測知這姚道雲輕功甚高，其餘武功卻是稀鬆平常，遠不及杜藍天父女，卻有如此膽色，不禁好奇，沉聲問道。

“小人得知今年必然有魔神現世，特來拜訪。閣下本非凡人，應天命降世，本該盡情屠戮，血洗天下，爲何受了無恥之徒蠱惑，輕輕放過了城固一縣那幫十惡不赦的百姓？要知閣下當年落難之時，他們是如何落井下石，令閣下險些命喪宵小之手？”姚道雲面對相貌兇惡的毛無邪毫無懼色，侃侃而談。

“姚道雲，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休得信口雌黃！”杜藍天越聽越怒，氣得面色發紅，厲聲喝道。

“杜藍天今日設下機關陷阱，欲取閣下性命，小人卻只爲魔神閣下指點迷津而已，誰是誰非，自有公論。以杜老兒那兩下子坑蒙拐騙的本事，想必不知閣下此番出山，專爲報仇雪恨而來。不過恕小人斗膽，閣下武功雖高，面對的卻是百年難遇的武學奇才，絕世人物，若以閣下如今的能耐，報仇只怕是黃粱美夢！”姚道雲便似沒有聽見杜藍天的話，只對毛無邪說道。

“何以見得？”毛無邪不動聲色，問道。

“閣下這些年來迭逢奇遇，武功曾高至鬼神皆懼之境界，然而今番死裏逃生，耗盡真元，修爲只怕大不如前！不知小人所說，是對是錯？”姚道雲的話便如錐子一般，刺中了毛無邪的痛腳。

“那又如何？”毛無邪強壓內心驚駭，淡淡問道。

“小人不遠千里，冒險進入山中與閣下相會，正是爲了披肝瀝膽，爲閣下撥開迷霧。閣下對小人全無信任之意，小人唯有告辭。”姚道雲說罷冷笑數聲，轉身便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