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天機莫測，皆因天機自身亦在不住變動，越是不服天命之人，變數越大。總有你們這些傻瓜不顧生死，意圖扭轉天機，讓老天爺不得不讓步。唉，老夫一位故人，數月前便是因此而橫死。那位故人年過百歲，大限本也將近，早死一天半天，倒也沒啥。鄒無知那小子的愛徒若因此折了陽壽，他女兒孤苦伶仃，日後還得去找尋‘兇佛刀’歸鞘，揹着這個前兩輩子欠下的舊債，老夫可看不過眼！”蔣不老站起身，繞着火堆走了兩圈，這才說道。

“請前輩指點！”杜藍天聽蔣不老一語道破自己的心事，以及師父的另一遺願，心悅誠服，又行了一個大禮，這次可是真心實意。

“當年我給了鄒無知一個藥方，囑咐他照方煉丹，不知道那小子照做沒有？”蔣不老問道。

“前輩說的是‘天命丹’，先師花了數十年心血，集齊藥材，逝世前三年方纔煉製成，囑咐晚輩帶在身上，片刻不離，說是哪怕一拖數月的重傷，服用丹藥後亦能癒合。原來多年來前輩早有預見，爲晚輩留下了保命聖藥！”杜藍天臉現喜色，忙不迭答道。

“誰說留給你的？你當是仙丹不成，先行服用，與魔神惡鬥時便能保得住性命？別再枉費心機在黃河邊當沒頭蒼蠅了，你立即便回家，晝伏夜行，逢林莫繞，若有緣，遇上一個身負重傷的乾瘦老頭兒，這‘天命丹’千萬別吝嗇了，全給他。記住，救人便可，對那人一句話都莫去問，否則大禍臨頭，悔之晚矣。”蔣不老還是那副老氣橫秋的模樣，說出來的話玄而又玄。

“前輩意思是，救星在密林之中？”杜藍天本是同道中人，略一沉吟，已悟得其中關竅。

“有緣無緣，皆是一念之間。正如你與那蓋世魔神，未必便是你死我活，或許是友非敵，也未可知。我算來算去，兇佛刀恐怕也要經他的手，方能入鞘。不過，入鞘又如何？出鞘又有何難？”蔣不老微微一笑，接着說道。

“……先師曾說過，兇佛刀鞘能觸發刀上機關，入鞘之後，除非毀刀，否則任你力可拔山，也休想再次令凶煞出鞘……蓋世魔神與晚輩可說勢不兩立，晚輩便是爲除魔而生，又怎能違抗先師遺命，與魔爲友？”杜藍天呆了半晌，又掐指細算半日，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又問道。

“你與鄒無知一般，就愛問個不休！天機變動不止，豈是你我能參透？也罷，今晚若不解釋清楚，你小子未必心服，屆時送了性命，倒也可惜。兇佛刀的由來，你可曾聽說過？”蔣不老又坐下來，嚼了半晌炒米，這才慢吞吞問道。

“刀爲凶煞，鞘爲祥佛，祥佛袖手，凶煞爲禍。這話已是盛傳江湖多年，因先師教導，晚輩四十歲前也多番遊歷江湖，自然聽說過。兇佛刀乃天下第一兇刀，殺人無數不說，且刀上兇性能反噬刀主，因此用過此刀的高手，無一活命。五年前

，先師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兇佛刀鞘，亦得知兇性云云，只是傳說，實是打造兇佛刀的高手匠人在刀中設下極精巧的機關，若被高手內力催動，刀柄上的利刃便忽伸忽縮，時長時短，往往出其不意，害了用刀人性命。刀鞘亦有機關，歸鞘後，可令刀柄利刃縮回，但若有人意圖拔刀，利刃便會自行割傷拔刀之人。師父當時便立志要讓這不祥神兵歸鞘，不再爲禍江湖，可惜天不遂人願，先師陽壽已盡，晚輩既承師恩，須得盡生平之力……”杜藍天立時便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說下去。

“夠了！”蔣不老打斷了杜藍天的話，冷冷問道：“在蓋世魔神眼中，天下機關全是玩物，任你精巧萬端，他亦能操控自如。我再問你，暴雨連降三月，爲何黃河不曾氾濫？”

“據晚輩推算，魔神自地獄破土現世，乃是在黃河河牀低窪處，黃河之水立時大量灌入地獄之中，不僅將地獄岩漿盡數冷凝，免去了火山之災，而且億萬斤泥水涌入地下，黃河下游也免了水災之患。黃河水中有六成泥沙，雨季將過時，泥沙淤積，將地獄入口死死封住，阻擋了無數冤魂厲鬼到人間爲害。一切皆是天意，非人力能及。”杜藍天愣了愣，立即答道。他精通術數，又在現場冒雨冒死勘察多日，普天之下，還真只有他一個人能說出這個緣由。

“老天既有如此手筆，滅了這個魔神，還不是舉手之勞？爲何要放他到人間爲害？還是說，老天本欲將黃河下游變爲澤國，這魔神無意中卻救了百萬生靈，功德無量？”蔣不老面露讚許之色，微微點頭，似乎對杜藍天所言甚是滿意，可嘴裏說的，卻全然是另一回事。

“晚輩愚魯，不懂前輩深意。”杜藍天冥思苦想了半日，搖了搖頭，神色茫然。

蔣不老嘿嘿嘿笑了三聲，不再解釋。說這許久的話，杜藍天的資質他已瞭然於胸，確是青出於藍的奇才，又怎會不懂他話中之意？無奈捨生忘死殺滅魔神之念，已在杜藍天心頭根深蒂固，要他相信魔神實際並非魔神，苦苦追求一生，只求造福天下的心願全是南轅北轍，那比殺了他還難受。自己縱然是前輩高人，一時三刻也難以扭轉他心思，唯有順其自然。

“前輩的話，晚輩本該銘記，但若有違先師遺命之事，晚輩是萬萬不敢的。”杜藍天呆立了半晌，似覺尷尬，又躬身一禮，訥訥說道。

“陳瞎子如今獨霸江湖，他劍下亡魂，恐怕也不下數千，其中又有幾個是真正該死的？那廝算不算當世惡魔？”蔣不老冷冷問了一句。

“……陳不凡顛倒黑白，蠱惑江湖，雙手沾滿血腥，蒼天看在眼裏。惡人氣數已盡，報應將至，晚輩看得出來，前輩自然也看得出來。”杜藍天語塞，好一陣子，才緩緩答道。陳不凡欺世盜名，騙得了江湖鼠輩，又哪裏能瞞過這些得覷天機的世外高人？

“那你看不看得出來，

陳瞎子是死在誰的手裏？”蔣不老緊接着又問道。

“陳不凡命數隱晦之極，晚輩心力有限，無法再推算下去。”杜藍天猶豫片刻，還是嘆了一口氣，照實說道。

“這等人物，武功修爲已出神入化，全然不合常理，命中變數更多，算不出亦在情理之中。若非老夫早被捲入其中，得知內情，也萬萬算不出陳瞎子或許會死在魔神手裏。”蔣不老卻沒有嘲笑之意，正色道。

“前輩已捲入其中？莫非早知道魔神是誰？魔神現世，必定先行與晚輩決一死戰，若前輩推算無誤，晚輩是要先回去準備後事了？”杜藍天悚然，而後臉現悽苦之色，最後一句話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你以爲鄒無知佈下的陷阱真能奈何得了那蓋世魔神？地心烈焰燒他不化，億萬斤黃河水亦淹他不死，那廝豈是你這兩下子能殺得了的？老夫雖說與他有一段淵源，但上次身首異處的大劫，便是因他而起，若再相遇，天知道又會有何變數，還是不理爲妙。你與他淵源之深，遠勝老夫，你可知道？”蔣不老似笑非笑，回答亦是雲裏霧裏，不知何意。

杜藍天打了個寒顫，心想自己難道真會爲魔神蠱惑，墮入魔道，多行不義？但看蔣不老臉色，似乎並非此意，那“淵源”又作何解釋？

“天機莫測，時辰降到，你還是速速回家爲妙。既然命中註定，蓋世魔神自然會找上你，你又何須勞心勞力，苦苦搜尋？記住了，‘天命丹’不是你用的，若想保命，千萬別捨不得！”蔣不老打了一個呵欠，躺倒側身，背朝杜藍天，含含糊糊說道。

杜藍天還待再問，卻聽鼾聲響起，蔣不老似已睡熟。姑且不論這高人是真睡還是假睡，既然他已不願多言，再問也是枉然。杜藍天唯有一揖到地，默默轉身離去。那袋炒米自然也不好帶走，就當孝敬前輩了。

那隻烏鴉站在蔣不老的右肩上，目送杜藍天遠去，待身影不見，這才跳到地面，繼續啄食炒米。

“走了嗎？能不能遇上那人，就看緣分了。”蔣不老當然沒有睡，伸手逗弄着烏鴉“天目”，輕聲說道。

烏鴉輕聲嘀咕幾句鳥語，竟能與蔣不老交談。

“毛無邪自然不會死！他雖散去了‘不死神功’，但心魔卻在偷偷修煉，與心魔合而爲一後，這奇功自然能救他一命。地心真火，何等熾烈，他的左臂化爲灰燼，原本縱有‘不死神功’，也休想再生。但這次摔得粉身碎骨，斷臂處血肉全數綻開，反而幫了他大忙，這條手臂，算是失而復得。倒是心魔附身，兇性恐怕難以抑制，殺人怕是免不了。唉，一切一切，都是天意，毛無邪竟然能遇見鍾劍聖這老朋友，緣分不淺。天機莫測，指望老友在天之靈，能保佑這廝不要錯得回不了頭吧！”蔣不老微笑着對烏鴉說完，又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