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蠍子想逃，似乎得問問那條怪魚肯不肯放生。偏偏怪魚殺性之重，不在海蠍子之下，全無網開一面之意，一一追逐，盡數用銳利的尖嘴刺殺。可憐海蠍子游動起來只比毛無邪這三流船伕划船快上那麼一點，如何能及這迅捷猶勝陸上虎豹的怪魚？

毛無邪在水中鼓盡全力，又殺了十隻海蠍子，一時疲憊不堪，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爬上羊皮筏子，仰面臥倒，呼呼喘氣。身邊那火把堪堪燒完，頭頂看不見海面的磷光，只有一片漆黑。可他的心裏，卻是絲毫未曾鬆懈，不斷問自己：“那是什麼怪魚？那是什麼怪魚？”

身長兩丈，重有七八百斤，在海中竟比奔馬還快得多，毛無邪一想到這裏，便覺膽寒。鍾劍聖曾說過，這片地下海洋，乃是中國龍脈所在，地靈之氣濃厚無比，神仙用手段復活的不少珍禽異獸，在外間未必養得活，在這地下卻能神采奕奕。而這片大海，更有不少連神仙也無法知道的怪物。莫非這條怪魚，便是其中一種？不過鍾劍聖也說過，天下禽獸爬蟲，來來去去也就那麼多，真要出來一個異類，也必有其同種，便如老虎與貓，狐狸與狼，實乃同一祖先，因際遇不同，千百代繁衍下來，模樣變得截然不同而已。若將一頭老虎一隻貓都殺了，數數骨頭，比比心肺，其實也沒太大分別，絕不至於人骨有二百零六塊而貓骨有二百四十七塊。想想那這怪魚，外間也有同類不成，自己博覽羣書，怎麼從沒見過類似的記載？

怪魚在這片刻間，已將逃逸的海蠍子盡數殺光，殺氣絲毫不減，緩緩接近毛無邪的皮筏，卻未立即攻擊，似乎也在撕扯吞噬被殺死的海蠍子。毛無邪心頭雪亮，那怪魚也是疲憊飢餓，但絕無放過自己之意，只待體力恢復，立即便會放手殺戮。這時候，一人一魚似有默契，都在歇息，誰都懶得多動一下。

毛無邪接連損耗，五行內力不斷運轉，卻也非一時三刻能恢復，心中更在不斷思索對策。適才親眼所見怪魚撞散羣蠍的威勢，這羊皮筏子決計經不住這一撞。似乎這怪魚極看重自己的地盤，入侵者不管有沒有惡意，都是不死不休。毛無邪爲躲避海蠍子誤打誤撞，也只有接戰了。今日連番遭遇各種奇蟲怪魚，相互剋制，一環扣一環，真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毒蛇在黃雀之後，蒼鷹又在毒蛇之後。能否鬥得過這怪魚，只有天知道。不過再怎麼說，如今也是一對一，毛無邪自忖絕招甚多，總不至於一敗塗地。

毛無邪也是後來才得知，他遇上的，乃是海中最爲迅捷的旗魚。旗魚體型雖不小，在海中卻快得驚人，陸地最爲迅捷的豹子與之相比，也慢了一大截。尋常鳥類縱能展翼飛翔，卻無法與這旗魚比快。縱然鷹隼俯衝撲食快若閃電，仍未必有這旗魚快。毛無邪這次遭逢旗魚，見識過什麼是迅捷無倫，得知天外

有天，再也不敢妄自尊大，同時發覺水中習練輕功，更有進境的餘地，這也算大大開拓了眼界，有益無害。

歇息了足足兩個時辰，那旗魚似乎體力漸復，來回遊了兩圈，一躍而起，又是三丈多高，空中劃了個長長的弧線，矯健異常。毛無邪卻因連番惡戰，內力損耗極大，海中又沒有青木之氣可供吸納補充，“木五行”真氣相生循環了兩個時辰，僅回覆了兩成功力。皆因六腑化物而不藏，實而不能滿，六腑五行經脈中的五行真氣生生不息，卻不持久。原本五臟藏精氣而不泄，滿而不能實，五臟經脈若充斥五行真氣，則不易耗費，恢復功力也快得多，無奈爲了分開“木五行”與“獸五行”，毛無邪將這兩類五行真氣分開貯藏於臟腑五行經脈之中，五臟經脈中的“獸五行”僅得其三，自不能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循環不止，因此若不能吸納青木之氣，內功損耗快而恢復慢。當初廢去一半功力時，毛無邪也是頗費思量，但“木五行”真氣若存留五臟經脈之中，五臟無化物之能，無法吸納外間五行之氣煉化後再行注入聖樹，因此還是選了六腑經脈。如今，似乎嚐到了苦果。

無論如何，這羊皮筏子還是得保住，毛無邪長嘆一聲，又跳進了水中，游到一條死去的海蠍子身邊，砸開甲殼，生吃蠍肉果腹。內力不足，只能靠外家功夫，野獸邪毒讓毛無邪半人半獸，力大無窮，仍可倚之一戰，不過須得填飽肚子。

毛無邪跳進水中，旗魚的殺氣立即升騰起來，未敢輕率，驟然間由遠遊近，銳利的嘴尖將要刺中對手時，忽然背鰭大大張開，身子一轉，又遊了開去。毛無邪原本欲待旗魚襲來時急速下潛，利劍高舉過頂，給它來個開膛破肚，不料這廝也狡猾異常，竟耍了個花槍，虛晃一招，讓毛無邪白費心機，功敗垂成。這旗魚或許見過毛無邪擊殺海蠍子的手段，或許也能感應到毛無邪身上洶洶殺氣，對他頗爲慎重，不似先前般全然不把海蠍子放在心上。

旗魚圍繞着毛無邪遊了一圈又一圈，尋隙攻擊，也不知下一次是真攻還是佯攻，毛無邪雙腳不住踩水，輕輕旋轉着身體，正面一直對着旗魚，旗魚遊得快，他便轉得快，旗魚遊得慢，他也轉得慢。良久，旗魚終於不耐煩，頓了一頓，電光火石間便急衝而至，這一次卻是早早躍出水面，凌空下擊。

毛無邪下潛之法自然已行不通，身子一側，左腳往橫裏猛蹬了兩下，堪堪避過正面衝撞。旗魚挾帶的強風也是凌厲無匹，毛無邪竟覺呼吸不暢，慌亂中強行揮劍，在旗魚的身側劃了一道口子，旗魚入水後不知是否負痛，尾巴猛力一扭，排山倒海般的巨力將毛無邪擊出海面，倒飛出老遠。獸王再度掉進海里之時，旗魚已然深潛，殺氣卻已熾烈到了極點，看來這次俯衝只是前奏，接下來的

，纔是全力一擊。

生死攸關，刻不容緩，毛無邪將全身僅餘的“木五行”真氣全數調出，按火、水、土、木、金的順序運到了“至尊”短劍上，施展最後絕招“五行歸一，一家獨大”中的水訣。劍上陰寒功力瞬間大盛，毛無邪遙指正自海底猛衝而至的旗魚，用“搬天轉日”心法，將所有陰寒勁力聚成白芒，激射而出。

億萬年未曾有過強光的地下海底，被冰藍色的劍芒照得耀眼生花，方圓數十丈內，旗魚看不上眼的小魚小蝦驚慌失措，逃了個乾淨，此後一生噩夢連綿。那巨大的旗魚原本竭盡全力，自下而上猛撞毛無邪，鐵了心要趁其不備，一招奪命，不料距獵物尚有一丈時，豪光閃處，銳利無匹的劍芒不偏不倚，迎着上吻的尖刺襲來，先毀它傷敵利器，接着透體而入，貫穿了整條伸得筆直的脊樑骨，再破尾而出。旗魚尚未來得及驚愕，也沒覺得疼痛，隻身子一陣奇寒，從此便無知無覺。

魚雖死，猛惡衝鋒的來勢卻依舊，一輛七八百斤的戰車，以比戰馬更快了三倍的急速猛衝而來，縱有千軍萬馬，亦如螳臂當車。但毛無邪與旗魚之間這一丈五尺，卻在劍芒過後，旋即結成堅冰，成了一堵銅牆鐵壁。一個是無堅不摧之矛，一個是中流砥柱之盾，自相矛盾，孰優孰劣，立時便見分曉。

萬鈞巨力猛撞之下，一丈多厚的堅冰亦當場粉碎，毛無邪與一堆碎冰均被拋得老高。衝擊之力，卻也被冰牆化解了九成，毛無邪半空翻了幾個筋斗，安然落下，游回自己的羊皮筏子。這次在海中施展絕技，浩瀚海洋及時將寒冰之勁化解，毛無邪修爲又較上次施展“五行歸一，一家獨大”時更高，未曾遭受反噬，這場人魚之鬥，也算大勝。

本欲嚐嚐這在海中迅若奔雷的怪魚什麼滋味，無奈“五行歸一，一家獨大”太過霸道，兩丈長的旗魚，被凍得如同鐵棍一般，實在啃不下來一塊肉。而這片水域怪物層出不窮，毛無邪功力損耗甚大，若再來一條旗魚什麼的，那是吃不了兜着走，哪裏還敢停留，胡亂撈了一隻海蠍子上皮筏權當充飢之物，拿起船槳，加勁北劃，速速離開這兇險莫測的是非之地。

往後的三天中，毛無邪一直提心吊膽，可說食不知味，睡不安眠。卻不料，這三天平平安安，再無怪物滋擾，毛無邪功力逐漸恢復，膽氣漸壯，船也劃得越來越順手。只是不知爲何，鍾劍聖所說的冰封海面，一直未曾看見。屈指算算，這十日何止航行千里？那鍾老頭兒這次的話還真一點不準。

羊皮筏子微微一頓，似乎又撞上了礁石之類。毛無邪定睛往前望去，似乎不再是無窮無盡的磷光海面，而變作漆黑如墨。繞過礁石，又劃了片刻，皮筏又是一頓，這次無論如何也劃不過去了，皆因眼前已是千尺石壁，再也無路可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