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

四個人圍坐在火堆旁烤火，我和東子守上半夜，吉恩守下半夜，商量好後，阿月便靠着石壁沉沉地睡了過去，吉恩和我們說了一會話也睡了過去。

這個山洞還算寬敞，只不過洞口比較高，一進洞要往斜下方走上十幾步才能到達洞裏，洞裏很深，而我們只在最外面坐着。

我用東子的手電筒往幽深的山洞深處照了一下，發現光線照不到裏面，那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我不由地打了一個哆嗦，這山洞估計不簡單，還是小心爲妙。

東子從懷裏掏出水壺，擰開蓋子遞給我，問道:“茴子，你給兄弟我說句實話，你到底是裝傻充愣還是真不記得了？”

我接過水壺，灌了一口燒刀子，擡頭對東子反問道:“你覺得我是裝傻充愣，還是真不記得了？”

“這我哪知道。”

東子撇了撇嘴，一把奪過水壺，灌了一口埋怨道:“您是誰，潘家園的寶爺，您那心思深得我哪能猜透，再說了，你小子這面具戴的夠厚的，我哪能看透你面具下的那張臉。”

我笑罵道:“你小子，一天不擠兌我是不是嘴皮子癢癢，雖然我不確定我昏迷後做了什麼，可有一點我可以確定，我不會殺人，就算跛長根屍禁了，我也不會殺他。”

“這倒也是，你小子是菩薩心腸，殺只雞都要念段往生咒，跛長根若是你殺的，那還真就奇了怪了。不過，茴子，那天殺跛長根若不是你，那會是誰，該不會是你小子的孿生哥哥吧？”

我瞪了這小子一眼:“放你孃的狗屁，我若真有個孿生哥哥，我自個會不知道？”

“說不定玉姨故意瞞着你……”

見我沉了臉，東子這廝這纔不胡咧咧，我冷靜下來想了想，覺得只有一種可能，可經不住推敲，這種可能便被我排除了。

時間過得很快，我盯着頭頂灰撲撲的岩石，心裏想着各種可能，東子在一旁默默吸菸，菸灰落了一地。

過了好一會，東子扭頭看向我問:“茴子，你對南江背屍匠瞭解多少？”我瞥了一眼東子，覺得有些奇怪，這小子怎麼突然問起背屍匠了。

背屍匠。

十幾年前南江的冥職業，過去人迷信，認爲人死後就要葉落歸根，所以便將死在外地人的屍體送回老家埋入祖墳裏，這樣才能讓後輩子孫綿延福澤，家族才能興旺。

這在建國初，背屍匠這一職業挺讓人敬重的，每家每戶都得出屍錢給背屍匠，而且還要好酒好肉伺候着，一來是希望背屍匠能讓屍體死後安寧點，二則用好酒好肉收買背屍匠人的心。

最初這一職業只有陰煞人才能接替，這陰煞人從小克父母，生來有屍斑遮面，黑麪闊口，能鎮住屍體的陰氣不被反噬，可後來有了屍水，挑選的條件就被放寬了。只要能在屍水裏泡上三天三夜，就算是過關了，那時做背屍匠的只有貧苦人家的孩子，他們從小被喂死人肉，泡屍水進而加重身上的煞氣，可就算這樣，還是有人沒扛得住，有的死在路上，有的則發瘋自己砍了頭成了荒山野嶺的孤鬼。

要說這背屍匠，可不是個好差事，不僅受苦受累，而且還賺不了幾個錢，最重要的是缺陰德，這尋常人家是不願意幹這事，除非家裏窮得實在是揭不開鍋了。

而且背屍匠一般有兩個人。

一人在前面搖鈴引屍，另一個則負責背屍，背屍的人幹力氣活，他們力大無窮，而且身材高大，在背屍的時候會穿上寬大的黑布袍，衣服上大多畫着鎮鬼符還有生紋。

因爲死屍過境被人認爲不吉利，所以這些人只能晚上走，晚上天黑，所以就得用陰鈴引路，可後來背屍匠卻變成一個人了，搖鈴背屍都是一個人的活。

這以前還有人做，可後來誰也不敢幹了，加上現在外面的死屍不多了，所以也不用背屍匠翻山越嶺的去背屍。

東子知道我迷惑什麼，從揹包裏拿出鏽跡斑斑的屍陰鈴遞給我，看到那屍陰鈴，我心裏一震:“這東西你哪來的？”

“從盤六爺身上扯下來的。”

東子將煙摁在石頭縫裏，這才說道:“當時我並沒太在意，可後來發生的事太多，我忽然覺得這一切不尋常。”

“怎麼不尋常？”

東子盯着那屍陰鈴解釋道:“先不說其他，就拿那次我們在迷鬼林，我們分明陷進那薰屍的圈套，可後來竟那麼輕易地逃了出來，而且當時盤六爺的表情很是奇怪，像是……”

“像是早已料到我們會從迷鬼林出去。”我忍不住插嘴，原本我沒覺得怎麼，可聽東子這麼一說，我纔想起，這盤六爺確實有些奇怪。

東子拍了大腿道:“你說的沒錯。”

我嚥了口唾沫繼續說:“東子，我們在牢四爺家裏時，盤六爺一直盯着牢四爺，眼神很詭異，我當時還納悶，可之後木尕出事，我們到了石柱溝，我也忘了這件事，可現在仔細想了想，發現這裏面細思極恐，你說，這個盤老六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能打什麼主意？”東子戳了戳牙花道:“這不一目瞭然嗎，盤老六是在打你的主意，我們幾個裏，就屬你小子身體特殊，況且那天牢四爺不是說了麼，時間不多了，我猜他們一定是背地裏鼓弄什麼，至於什麼我現在還不清楚，咱哥倆還是上點心，別像前幾次被人悶了鍋底都不知道。”

“……”

還別說，東子這話點醒了我。

前幾次因爲太信任一個人，所以才導致被人悶了鍋底，不說遠的，就說昌叔，那次要不是劉川從中設局，恐怕我被昌叔和鬼五爺分了吃都不知道。

昌叔這個人，雖表面和藹可親，可心思極深，這些年在琉璃廠也培養了不少人，而這些人大多和德爺不對心，一個個肚子裏滿是壞水，也虧得德爺運籌帷幄，將這些泥腿子的尾巴揪在手裏，要不然早他媽翻了天了。

東子吸了一口煙，繼續道:“我們吶，就是心太實，每次遇到什麼事都處於被動，這一來二去就鑽了別人的套子，茴子，上次你說劉哥留給你幾句話，都什麼話？”

“也沒什麼。”

我往火堆裏扔了把柴。

東子心急，瞪了我一眼陰陽怪氣道:“你小子怎麼又虛起哥哥了，我知道，你小子是被那些人搞怕了，這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可我告訴你，哥哥和那幫人不是一路人，咱有底線，有節操，你若信得過哥哥，就好好給哥哥說道說道……”

“東子，你怕死麼？”

“說實話，怕！”

死誰都怕，他也不例外。

聽到這，我忍不住笑了:“還是你小子正常一點，說真的，我還真怕從你小子的嘴裏冒出不怕死這三個字。”

如果不怕死，那和劉川，和那些人有什麼區別，他們都是一個個瘋子，爲了維護那所謂的真相，將生死置身事外，活脫脫像一羣沒有靈魂的瘋子，傀儡，我已經怕了，怕這種爲了某種目的而自殺的行爲。

東子吐出菸圈:“我很怕死，怕自己莫名其妙地死在荒地，死後都沒人燒兩張紙錢，說來不怕你笑話，我以前還老是給人打電話，讓他們幫我多備點紙錢，萬一我哪天掛了，在地下有紙錢可以花，可後來我發現，死也沒什麼可怕的，就是兩腿一伸，靈魂出竅而已。”

“東子……”

我心裏一驚。

他衝我笑了笑:“放心，我不過說說而已，況且我如果不想死，誰也沒轍，東爺的命可不是誰都拿走的。”

我沉默沒說話。

好一會兒，東子盯着那屍陰鈴，問我:“茴子，這盤六爺心思不純，皮老七雖說不靠譜，可比起盤六爺好歹有點良心，你啊，還是上點心，別傻乎乎地往前湊。”

“我心裏有數。”

“那就好。”

忽地他又想到了什麼，往我這邊湊了湊，並看了看周圍，發覺四周安全後，這才附在我耳邊說:“茴子，我猜盤老六已經知道你的身份，而且也知道你與常人不同，我看他這麼試探我們八成是衝你身上的太陰珠而來。”

我盯着東子，有些不相信道:“不能吧，他怎麼會知道我身上有這東西……哦，我明白了，那次在迷鬼林他是有意試探我……”

東子笑眯眯地看着我道:“終於拐過彎來了！”

想通了這件事，我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個盤老六心思原來這麼深，虧我還把他當做德爺一樣敬重，媽的，這老東西竟然打起我的主意來了，也虧得這次走散了，要不然真的被他玩死了。

東子打了一個哈欠，走到吉恩跟前踢了一腳，吉恩猛地坐起，使勁揉了揉眼睛，然後看向我們道:“什麼時候了？”

“該你了。”

東子順勢躺了下去，沒一會便響起一陣呼嚕聲，我站起身，走到洞口向外看了看，發覺周圍都是黑乎乎的樹影，洞口的風很大，樹葉被吹得嘩嘩亂響，我呆了一會，搓了搓臉便走了進來，躺在地上呼呼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