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樑俞的憤怒,宋進賢卻有些不理解,反倒是不說話了,樑俞站起來,怒氣未消,搓着手走了幾步,冷聲的說道:“你們這些商人們鑽進錢眼裏面去了嗎,忘記祖宗是誰,居然幹出這種喪心病狂的勾當。”
“商人逐利而行,無利不起早。有利潤的地方即有商人,賣給韃子賺錢也沒有什麼不對啊。”宋進賢很不理解。
“哐當”一聲,樑俞抓起個茶碗就摔在了地上,怒視着那邊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宋進賢,怒喝道:“這種話你居然說得出口,你是漢人,他們是韃子,是禽獸,放着禽獸不管,早晚那些畜生要吃人的。老奴弩爾哈赤這些年在遼東殺了多少漢人?你們還要跟這羣手裏沾着我們同胞鮮血的劊子手做買賣?”
“建奴不過是疥癬之疾罷了。那寧遠的守將袁崇煥不是把老奴弩爾哈赤用紅衣大炮,一炮轟死了嘛。這次那個什麼皇太極不也是被關寧鐵騎殺的屁滾尿流嘛。”看見樑俞發火,宋進賢覺得這個賢弟今天很是莫名其妙,但卻不認爲自己錯了,依舊是悶聲悶氣的說自己的話。
這時候的人,覺得滿人和蒙古人是“非我族類“,對於滿人有一種骨子裏面的輕視,不覺得對方如何的厲害和強大,所謂的蠻夷,在華夏的天朝上國人看來,不過是動物一般的存在,根本談不上什麼重視。就好像他們把巴洛特利這樣的黑人看做是一隻比較聰明比較有力氣的動物一樣。
說來有些可笑,遼鎮的土地全部丟失,幾次的大戰役都是大敗,幾次入關的劫掠如入無人之境,可大明這些思想僵化的士大夫們依舊是不把對方當成什麼威脅。
樑俞卻是知道的。這次寧錦慘敗之後,皇太極卻因此乘機削弱了其它幾個貝勒的軍權,徹底穩固了自己的地位。如果說皇太極在軍事上比他老爹弩爾哈赤要低一個檔次的話,那他在政治上絕對是他老爹的上百倍!甚至比大明朝堂之上,那些只會引經據典瞎吵吵的士大夫們要強的多。
就在明年,皇太極就會攻打朝鮮。解除這個後顧之憂。從之前的四面作戰,轉化爲和大明單對單的開戰。對內他重要范文程之類的無恥文人。對領土的漢人也採取了懷柔的政策。使得後金的國力大幅度的提升。
樑俞盯着宋進賢看了一陣,到最後被氣得笑出來,蠻族對華夏的征服,會帶來怎麼樣的黑暗和悽慘。那是十幾年,幾十年幾百年之後的事情,如何能和現在宋進賢這樣的人講。難道要告訴他滿人會入主中原,會剃髮易服,說出去有人信嗎?恐怕會被人當成傻瓜一樣看待。
盛產鐵器的澤州與西北方絲綢中心的潞州兩府,以及給邊鎮買賣糧秣交通鹽貨的商人,過了一段時間搖身一變,就變成了太原府和汾州府的商人,這兩府的商人因爲什麼而發家,道理很簡單,就是和塞外關外的蒙古與滿人貿易,蒙古和滿人所處之地都是缺少鐵礦,打造兵器武裝自己的能力都很弱。
在他們沒有跟蒙古人還有滿人做生意之前,他們的軍隊之中居然還有用骨頭做的箭支,用骨頭做的武器。這是何等落後?
但是現在這些晉商們把大批的鐵器、鹽貨運送到草原上販賣。帶回牛馬,皮毛以及各種特產,鐵器、鹽貨在蒙古和滿人那邊販賣已然是暴利,大明之外地特產販運入內,同樣是利潤驚人。這一來一去。自然是暴發起來。
但這鐵器的輸入,等於是將原本用骨箭和木矛的蠻族變成了武裝到牙齒的精銳戰士。而且蒙古和滿人的打造和鑄造能力同樣是很弱,所以甚至是直接把大批的兵器輸入到蠻族手中。幾年之後,耿精忠、孫可望等人還爲滿人帶去了火炮的技術。滿洲鐵騎再也不會看着大明的堅城束手無策了。
“你們把原本用骨箭和木矛的蠻族變成了武裝到牙齒的精銳戰士,他們將會收割多少我們大明百姓和將士的生命?要知道你們賺的錢裏流的都是我大明百姓的血啊!”
宋進賢倒底也有些書生的意氣,就這樣被樑俞說服。
不過今日宋進賢告訴了樑俞這個壞消息之後,樑俞卻出奇的冷靜。他想到,就算是現在去能夠勸住宋進賢的父親,不要再圖暴利而跟蒙古人還有滿人做買賣。但是整個山西這麼多的商號,他家不做自有別家做。商人就像蒼蠅一樣,聞着爛腿的味道就會蜂涌而至。想讓商人有錢不賺,那豈不是癡人說夢?
“如此,伯良兄,我也不多停留。即日就啓程返回家鄉。這些日子伯良兄對小弟的照拂之情,弟定當永記於心。”
“賢弟,我那老父也是說說而已。他聽聞你十七歲就高中秀才,也是盼望我能與你多多相處,日後也能有機會步入朝堂,混個一官半職,光耀門楣。”宋進賢與樑俞這麼多日相處下來,兩個人之間的友誼也是越來越深厚了。他卻也是不太捨得讓樑俞走。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樑俞不自覺得就用上了紅娘子當日與他倒別時所說的話。“況且不日天下就將大變,小弟我也要早日回家鄉早做準備,以防備大劫。”
“賢弟這話說的有些嚴重了吧。”
“現在這些話你還不懂,五年後你就會懂了。”
“呃。”
兩個人話已至此。宋進賢也是陪着樑俞回宋家大宅打點行裝。宋進賢贈金贈銀,樑俞雖然也是要用錢,但還是婉拒了。畢竟身家一千多兩。憑此加上自己的頭腦和後世的知識,發家致富,做爲保家衛國的戾動資金卻也是足夠的了。宋進賢對他照顧這麼多,再拿錢真不好意思。
宋進賢一直把樑俞送至迎澤門後十里處。兩個人道了聲珍重。就此分手。宋進賢看着樑俞的身影越行越遠,消失在一陣松柏林後。他坐在馬上揚鞭一指道:“我欲伐淨此林!”
旁邊陪同的小廝心道,大少爺您又要過戲癮嗎?每天都演諸葛孔明草堂高臥今日又改劉皇叔欲伐林送徐元直了?不過畢竟是自家公子,面子還是要給的。於是乎他立刻非常應景的問道:“大少爺何出此言?”
果然宋進賢像背臺詞似的脫口而出:“此林阻我望德祥背影也!”
卻說宋進賢一直到再也看不到樑俞的身影之後,又像鵝似的伸長個脖子,就盼着樑俞能突然回頭。又口中唸唸有詞,希望此時能下場大雨。那樣的話樑俞也走不脫了。只可惜他求雨實在是個外行。碧空如洗,萬里無雲,一點也沒有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看到自家大少爺這般做派,小廝也只得陪着他在那裏乾等。最後估計宋進賢自己也覺得樑俞是不可能再回轉過來了。於是拉轉馬頭,準備回太原城。
行了沒二里路,宋進賢卻聽背後馬蹄聲急,急勒馬回道喜道:“可是賢弟回頭了?”
目光掃處卻是戴尖頂笠帽的驛卒策馬揚鞭,狂奔而至。那驛卒的紅衣胖襖外頭卻套着一件白色孝服。那馬兒急奔之下都已口泛白沫了。
宋進賢驚道:“這位軍爺,出了什麼事了?”
那驛卒模樣的人看也沒朝着宋進賢看一眼,旋風一般從他的身邊一閃而過。只有他那粗壯的嗓音在空氣中迴盪着,“皇上駕崩啦!皇上駕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