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成虛弱狀態的黃泉，行動再度變得遲緩、木訥了起來——
並非是遲鈍，而是它體內有幾十個意識在同時交流着，試圖爭奪本體的掌控權。
還好，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分裂的意識早已有過統一的經驗。
加上面前的和尚在計算死亡時間，黃泉體內幾十個殘存的意識，以最快的速度達成了共識，眼神恢復了清明。
它張了張嘴，聲音中仍然夾雜着那種紊亂重疊的感覺，但是已經減弱了很多：
“我願意回答你的問題。”
“不過，我現在很混亂，再給我三十秒的思考時間……”
“我來回憶一下，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聽到黃泉的話，白石秀的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
黃泉在思考着如何逃跑？
嗯，這個猜測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九十九。
畢竟，無論黃泉是否願意回答白石秀的問題，最終的結果都是上路。
其中的差距，無非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那麼，爲什麼還要回答呢？
白石秀承認，如果放在網文小說裏，自己就是那種聖母和尚，不願多造殺孽，也不願嚴刑拷打。
但這是白石秀的性格與底線。
自己不是爲了消滅妖怪而動手，只是幫助對方去我佛面前懺悔，洗清罪孽，自然不會私加刑罰。
在這種情況下，像曾經的白狐妖神、金髮妖王、甚至玉藻前。
它們都可以坦然選擇死亡，而不透露一點信息。
結果，到了黃泉這裏，它卻願意回答白石秀的問題？
這其中必然有鬼！
顯然，黃泉選擇回答問題，是爲了爭取時間，思考如何逃走！
白石秀是不可能放走黃泉的，那麼問題來了。
爲什麼黃泉有自信，可以從白石秀的天眼通下逃走呢？
更別提，黃泉與白石秀的距離，只在咫尺之間。
這個距離，它該如何擺脫白石秀的追趕？
“因爲它的本質，不是妖怪、不是人類……是鬼物？”
白石秀心思通明，立即想到了這一點。
在這個世界，鬼物是一種極其特殊的存在。
它們在白天的時候，畏懼旺盛的陽氣，會消失在天地間，躲避到未知之境……
黃泉身爲鬼物，自然擁有潛入未知之境的能力！
白石秀目前的研究，還停留在靈魂上面，尚還沒有對未知之境進行研究破解。
倘若黃泉逃入未知之境……
真的有可能擺脫白石秀的追蹤！
這就是你的計劃嗎？黃泉。
白石秀本欲打算給黃泉加上一層束縛，防止其逃命。
猶豫了一剎那，並沒有行動。
這是黃泉最後一絲希望了，如果提前消滅這一絲希望，那麼當年靈明寺的真相，有可能真的就永遠無法得知了。
想到這裏，白石秀露出些許微笑，點了點頭。
“好。”
聽到白石秀的回答。
黃泉稍稍鬆了口氣。
爭取了三十秒的時間，現在要儘快思考如何逃走……
雖然在戰鬥前，黃泉是抱着“如果無法封印和尚，大不了就是一死”的想法，進行計劃的。
可是，當那個手掌按在自己頭頂的時候……
黃泉怕了。
它體內每一個殘缺魂魄、每一個殘缺的意識、每一個意識所帶來的本能，都在散發着無窮的求生欲！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雖然幾百個意識，只剩下幾十個了。
雖然活下去，等到和尚越變越強，最終可能還是會死亡……
但是，還是要活下去！
如果不是鬼物需要陰氣、怨氣、生魂等作爲食糧，才能長久的存活下去。
否則，黃泉真的會升起逃離地球的想法——
現在，黃泉只能躲入未知之境，那只有鬼物、亡者才能進入的奇異世界。
只要能夠到達那個地方！
和尚就不可能繼續追上來！
黃泉思考的速度，遠不如白石秀那般快速，太多的思想與雜念，反而阻撓了它的思考。
它覺得自己還沒有思考多久，便聽到白石秀那“溫和”的聲音。
“三十秒到了，黃泉施主還沒想好嗎？”
“想好了，想好了。”
黃泉立即開口。
雖然還能再拖延一下，但是……
它不敢。
面前這個和尚太過果斷，如果繼續拖延，很容易被他看出什麼蹊蹺，直接送上路……
黃泉需要利用自己所掌握的記憶，來爭取時間——
在這一點上，黃泉並不打算撒謊。
撒謊有可能會被和尚看破，並直接送走。
而囉嗦的事實，不僅可以爲黃泉爭取時間，更可以將心思放在如何逃走上。
這一刻，黃泉的身體裏，一個個意識像是坐在圓桌裏，進行快速的交流。
“你不是喜歡寫自傳嗎？機會來了，多給和尚講一講過去的故事……”
“好的嘛，這我最喜歡了。”
“好了，我們接着討論……”
黃泉的主意識進行切換，只在一瞬間。
落在白石秀眼中，它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
“和尚，你想知道當年，我從靈明寺取走了什麼事物？想知道，我爲什麼會毀滅靈明寺嗎？”
白石秀點了點頭，期待的看着黃泉。
黃泉從傳承了千餘年的靈明寺中，取走了什麼？
爲什麼又要將靈明寺毀滅，消除痕跡？
嗯……
靈明寺的傳承，源於一位名叫白石的大唐僧人。
難道說，黃泉取走的，是那位白石僧人的遺留？
話說回來，彼岸國度的大唐時期，不知道是哪個時期……
是不是三藏法師所處的時代？
那麼，白石僧人的遺留，是不是三藏法師曾經西天取經時，所帶回來的佛寶、經文？
前世看過一些小說的白石秀，思維在這一刻有些發散。
但是，白石秀沒想到的是——
黃泉笑了笑，說道。
“當年，我取走的東西，其實很簡單——”
“靈魂。”
“我自己的靈魂。”
“你的靈魂？”
聽到這個答案，白石秀驀然一怔。
黃泉如果只是取走了靈魂，白石秀可以理解——
高僧大德們的魂魄，受到法力的浸潤，與一般人的魂魄還是有些許差異的。
這一點，白石秀研究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
黃泉爲了研究靈魂，奪取了僧侶的靈魂，是很正常的。
但是……
爲什麼會是黃泉自己的靈魂？
黃泉身爲百鬼，它的一部分鬼物魂魄，爲什麼會出現在靈明寺裏？
該不會……
想到黃泉研究的內容裏，有輪迴轉世。
白石秀想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
黃泉也沒有賣關子，笑着掀開了這個謎底。
“是的，你認識北海道的松樹妖王吧，還打算把它當成山門，對吧。”
“你可知道，它其實便是罕見的，輪迴轉世的妖怪？”
“它的上一世，是一隻四千五百年的銀喉長尾山雀妖王，死後殘魂寄託在樹身上，經過長久的孕育，誕生出了松樹妖王。”
“這讓我很好奇——”
“如果用一個殘魂，替代人類胚胎裏尚未誕生的嶄新靈魂，在十月懷胎的過程中重新孕育、補完……”
“是否能夠複製松樹妖王這種經歷呢？”
……
九十幾年前，東京都，代代木森林。
在這一片人工打造的森林中，盤踞着兩個龐然大物——
明治神宮、靈明寺。
前者，是前任天皇死後所建的神宮，人們敬其在位時的功績，奉爲神明，香火旺盛，人氣超凡。
後者，則是源遠流長的古老佛寺，雖然受到當年明治天皇的律令的影響，就連住持也娶妻生子了……
寺廟中仍然高僧大德無數，爲民衆除靈解憂。
但是，僧侶終究是僧侶。
除非出現罕見的天縱之才，哪怕是底蘊深厚的寺廟，其中最強的和尚，也不可能跟鬼神抗衡！
更別提，遠比鬼神還要強大的鬼王了。
因此，沒人知道，在佛門清淨之地。
竟然潛藏着一個無比強大的鬼王！
九十幾年前，黃泉對於靈魂、未知之境的研究，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地步，已經觸及到了輪迴轉世的奧妙。
爲了研究，實驗。
黃泉將構成自身的百鬼中，剝離出了第一個，利用自身的手段，將其放入了靈明寺住持妻子的腹中。
實時的進行觀察，思考，研究。
這一點，靈明寺當時的住持普直，毫無察覺。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黃泉是獨特的存在，是由百鬼構成的缺陷體——它的每一個靈魂都源自於古戰場，是殘缺不堪的。
可這殘缺不堪的靈魂，卻在生命誕生的奇蹟過程中，被重新孕育。
缺失的部分被補完，得到了新生——
一個新的孩子，誕生了。
他成了住持普直的長子，天生聰慧，學習能力強。
當他修佛，進境一日千里，年僅二十餘歲，便擁有了寺廟裏四五十歲的高僧的法力。
普直非常歡喜，給予他法號：通天。
這個過程中，黃泉的研究還在繼續。
輪迴轉世是可行的，殘缺的靈魂會得到補完……
在這些知識的幫助下。
黃泉再度進行了三次實驗，所得到的結果，一次比一次欣喜！
第二個孩子，保留了些許鬼物的天性與本能，雖然是人類，天生卻能洞穿陰陽！
他的這種能力也受到了寺廟和尚們的歡迎。
獲得了法號：通靈。
第三個孩子，黃泉則是放入了一個源自於高僧的殘魂——
古戰場中，人、妖、神都有隕落。
因此，構成黃泉的百鬼中，不僅有各個種族的妖怪，其中更多的，卻是各種和尚、神官、巫女、武士、劍客……
在黃泉的測試下，這個源自於高僧的殘魂，竟然保留了些許生前對於經文釋義的記憶！
因此，他天生便對於經文釋義理解極快，融會貫通，更是施展出了許多生前的禪法。
無知的和尚們，認爲他是天生禪心，將那些早已失傳的禪法當成他的創造。
給了他法號：通禪！
前三個孩子，在許多年裏，給予了黃泉極大的技術積累。
第四個孩子，黃泉開始嘗試更多的操作。
他根據神道教一靈四魂的原理——
靈魂是由一個靈、與四種魂魄組合成的，分別是荒魂、和魂、奇魂、幸魂。
黃泉從組成自己的百鬼中，挑選出了最優秀的四個部分，糅合在一起，放進了未成形的胚胎裏。
它們在懷胎十月的過程中，融合，補完……
最終，誕生了一個真正的神童。
白石哲。
黃泉的實驗本沒有結束，還在繼續的過程中。
它也不急着取回自己的魂魄，而是打算觀看這些分離的魂魄，如何發展、成長……
看看他們的靈魂，是否存在極限。
是不是跟化作松樹妖王的銀喉長尾山雀一樣，真正的輪迴轉世了。
然而，就在白石哲八歲，尚還沒有取得法號那一年。
意外出現了。
通靈的陰陽眼，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
——他竟然保留了殘魂的部分記憶，只是一直在莫名的原因下，沒有覺醒這宿世的記憶！
在這一刻，殘魂生前的部分記憶、殘魂成爲黃泉一部分後，那近千年的殘缺記憶、以及通靈二十年人生的記憶……
混亂、衝突、崩潰。
他墮落了、瘋了。
沒有洗魂珠的作用，只是單純的瘋狂，令他當場化作了妖怪。
但是，新生的妖怪，並不強大，尤其在鬼王面前，不堪一擊。
黃泉可以輕易的控制住通靈，並進行一些研究。
它發現，輪迴轉世似乎是有缺陷的——
如果保留了記憶，就可能發生衝突，異變，甚至崩潰。
是的，通靈雖然變成了妖怪，卻是不完全的妖怪。
是魂魄即將崩潰的妖怪。
鑑於這種情況，黃泉改變了自己的計劃。
早期的三個轉生者，都是整個殘魂粗暴的放了進去，包含了記憶（一靈），有崩潰的可能。
只有第四個白石哲，是手動剝離出來的四道魂魄，在某種程度上來講，相當純淨。
爲了證明這一點。
黃泉將普直的魂魄抽了出來，製作成洗魂珠，讓通禪看到，陷入絕望與憤怒中。
然後將洗魂珠放進通禪體內，也將其化作了妖怪。
新生的妖怪通禪，也是失敗的，魂魄瀕臨崩潰。
前三個，都是失敗品。
黃泉得出了結論。
不過，第四個白石哲是否是失敗的，這一點尚未得出結論。
黃泉乾脆取走了三個失敗品的魂魄，毀滅了靈明寺，抹去一切痕跡，再讓白石哲獨自存活下來。
這個過程中，兩個瘋了的妖怪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導致白石哲揹負鉅額的債務……
是個意外，但黃泉也不打算干涉。
人類的一生，是短暫的幾十年。
他打算看着白石哲，等到他自然死亡了，再對其魂魄進行後續的研究……
是一個珍貴的實驗品。
只是，黃泉不曾想到。
白石哲竟然花費了幾十年的時間，償還了鉅額的債務，重新建立了靈明寺……
並在接近暮年，撿到了一個被遺棄的嬰兒，收養了起來。
起名白石秀，打算讓他繼承靈明寺的衣鉢。
短短十幾年後，白石秀尚未成年，就用手掌按住了它的腦殼。
這誰能想的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