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母重重嘆了一口氣,走到王巧梅身前,將她從地上攙扶了起來,瞅着她紅腫的額頭道:“莫要跪了,娘知道你知錯了。”
王巧梅抹着淚,哽咽道:“娘,您就叫大春收回休書吧……”
王氏在一旁走上前,紅着眼圈勸慰道:“親家母,您就好好勸勸大春吧,巧梅他爹在家都動了兩回手了,您要是再不讓巧梅回來,只怕我家那老頭子要活活打死她呀!”
王柺子老臉一陣紅一陣白,梗着脖子側身看着院子。
王柺子因在李大狗跟前做事,在這村中行事頗不將人放在眼裏,甚少見這一家人好言好語求人,以往那王柺子夫婦上門哪裏會拿正眼瞧劉老漢夫婦,這會子卻上門說盡了好話,且看那王柺子的架勢是故意當着他們的面打王巧梅,好讓他們心軟留下她。
劉老漢夫婦都只盼着劉春能跟王巧梅好好過日子,這會見王巧梅叩頭認錯,心中早就軟了,也對王巧梅沒了怨懟之氣。
劉老漢站起身,看向劉春,道:“大春……”
他這一說話,所有人都看向劉春,只見劉春冷着張臉看不出神色,坐在凳子上,脣抿成了一條直線不說話,眼睛一直瞅着地上,沒有看那王巧梅。
王巧梅掙開劉母的攙扶,往堂屋裏面走了兩步,淚眼汪汪的瞅着劉春,哽咽道:“大春,爹孃都原諒我了,你還是不願收回休書嗎?”
劉春緊抿着的脣動了動,卻終是沒有說話。
王巧梅身子晃了晃,又往前走了兩步,哭着道:“大春,你說……你到底是因爲我對爹孃不好才休棄我的,還是因爲……”她停了嘴,臉上梨花帶雨,加上這段日子神情憔悴,體態消瘦,看上去好不可憐。
劉春擡起頭看向王巧梅,只一眼便錯開了視線,他眼裏閃過沉痛之色,一隻手緊緊握住了放在一旁柺杖,手背上青筋畢露。
王巧梅一見他這副模樣,心中恍然有重物驟然崩塌,一時間竟跌坐在地上,悲痛的哭喊道:“劉春,你好不仁義!”
這一回她沒有用手掩面,哭得涕泗橫流,好不傷悲。
她淚眼模糊的瞪着劉春,指着他哭訴道:“你知我不能生養,想要休我棄我!偏偏要說我德行有虧,不侍雙親!劉春……你不是個男人啊……嗚嗚……老天不公啊!劉春,你不能這樣待我……”
王巧梅這一句話驚起幾人,劉老漢夫婦目瞪口呆,一室之人俱看向坐在凳子上的劉春,王大壯則摩拳擦掌,只恨不得衝上去給劉春一拳。
劉春面上表情似驚似怒又似無奈,看向坐在地上大哭的王巧梅,一張冷臉似有些鬆動。
劉母此時突然出聲問道:“巧梅,你方纔說自己不可生養可是真的?”
這話一問出,王氏和王柺子俱看向劉母,心中暗恨自個女兒口無遮攔,劉家夫婦知道她不能生養怎麼還會讓劉春應她回來?
王柺子暗罵一聲:“糊塗!”
王氏忙走上前,滿
臉賠笑,苦澀道:“哪能啊?定是巧梅被氣暈了,胡亂言語呢!”
王巧梅此時是真的被暈了,聽到這話,一轉身,看着堂屋裏衆人,高聲道:“是!我是不能生養!”她哭着笑道:“劉春,你當真不要我了?”
王柺子氣的直跺腳,恨不得上來將王巧梅的嘴給捂住。
王氏也訕訕的看着劉老漢夫婦,眸中劃過一抹擔憂。
劉春咬着牙,扶着柺杖站了起來,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眼中含淚苦澀笑着的王巧梅,終於張口道:“休書不是已經給你了。”
王巧梅聽完這話,淚水淌的更歡,順着臉頰直直流進脖頸裏,她突然一下子從地上爬了起來,伸出手指指着劉春喊道:“我今個只問你一句話,劉春,你是因我不能生養休我棄我,還是因我對你爹孃不好纔要休我?”
劉春看向她,臉色蒼白,眸中含着痛意,嘴脣蠕動,半晌才道:“自是因你不孝雙親!”
聽到此言,王巧梅突然笑出聲來,站在中間又哭又笑,嘴裏還念道:“你終究不是因我不能生養棄我……終究不是……”
她這樣子把王氏可嚇壞了,像是忽然間得了失心瘋,王柺子趕緊用手肘碰了碰王氏。
王氏快步走到王巧梅身邊,憂慮道:“梅子,你咋了?可別嚇娘!”
王巧梅哭笑夠了纔看向王氏,哽咽道:“娘,是我糊塗!我跟大春在一起十年了,其間一直一無所出,大春都不曾休棄我,我咋能那麼糊塗呢?以爲自個成了悍婦,就不會被休棄……”
她伸出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轉看向劉老漢夫婦,深深的鞠了一躬,道:“爹!娘!是巧梅被狗屎糊了心腸,這些年讓你們過苦日子了,這十年我過的惶恐不安,因爲不能生養,生怕被休棄,夜裏睡覺都難安,日子長了,見二老性子老實可欺,大春又是個憨厚的,便愈發不知收斂,驕縱成性!”
劉老漢夫婦臉上俱是悲慼,只看着王巧梅,沒有人說話。
王巧梅仰起頭,苦笑道:“今個巧梅也不求您二老的原諒,往日能與您二人同爲一家人,是巧梅的福分,以後再也無緣叫一聲爹孃,請受巧梅最後一拜。”
她俯下身,恭恭敬敬認認真真的磕了一個頭。
起身又看向劉春,面上似悲似喜,喃喃道:“大春,十年夫妻,咱倆的情分今個便徹底斷個乾淨了,這十年我累你膝下無兒女,今日過後,你自可娶……娶妻生子……”王巧梅咬了咬脣,面色蒼白,似用盡畢生力氣道:“我再不會上門糾纏了……”
這話說完,王巧梅一轉身就朝院門外跑了出去。
劉春身子一震,似呆了一般看着王巧梅跑出去的背影,腳下步子一動,踉蹌摔倒在地。
劉母急呼一聲:“我兒!”忙跑上前,將劉春從地上扶了起來。
劉春臉色煞白,怔怔出神,嘴裏面道:“娘,我且去歇一歇。”
劉母忙將劉春扶進了裏間
,讓他躺在牀榻上歇一歇。
王柺子夫婦皆面色難看,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也不好再與劉老漢糾纏些什麼,邁步朝院門外走了出去。
倒是王大壯不甘心的瞪了一眼裏屋的方向,恨恨的道:“我大姐哪裏不好了?”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才離去。
這樣一番折騰,大半晌已經過去,眼看着便到正中午,因劉芸娘帶着古云清在這,劉母忙去竈房裏面做飯了。
劉芸娘也跟了進去幫忙,囑咐古云清去看着點她小舅劉春。
古云清方纔也看劉春面色不對,怕他再有個什麼事,便起身敲了敲裏間的門,喚道:“小舅,我能進去嗎?”
良久,才傳來劉春倦怠的聲音:“進來吧。”
古云清聽他聲音有氣無力,忍不住嘆了口氣,看樣子她這小舅與那王巧梅兩人之間似乎頗有感情。
進去後,便看見劉春正呆呆的坐在牀榻上,失神的看着窗戶外,面色深沉如靄。
古云清找了個小凳坐下,幽幽嘆道:“小舅可是不捨王氏?”
劉春回過神來,低下頭,喃喃低語道:“我與她初成親時,家裏貧困,常常食不果腹,她總厚着臉皮從孃家要糧,好幾次都被王拐……她爹給趕了出來,吃飯時,她總說自個饞嘴先吃過了,做的吃食全都由着我吃,那時,我當了真,心中還怨她貪嘴,後來我偷偷看見她在竈房中吃我剩下的渣底,夜裏總能聽見她肚子餓得叫,每夜都要起牀飲三四碗水止餓,才能安睡。”
古云清聽得呆了,原來那王巧梅也是可共患難之人,初次相見時,彪悍蠻橫,對劉老漢夫婦一口一個老不死的,十分惹她不喜,這會聽劉春說來,恍若兩人。
“那會太難捱,整日餓着肚子,她從沒在我面前叫過一聲苦,有一回娘病了,沒錢抓藥,她苦苦求那大夫給她看了草藥的樣子,一個人跑到山上去找草藥,那時候天寒,她夜裏回來的時候懷中抱着草藥,一雙手紅腫不堪,渾身跟冰碴子似得。爹孃大約是一直念着她那時候的好,這些年才一直忍讓。”
劉春仰頭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古云清看到他眼角有一顆淚滴隱隱流淌下來。
“那會日子那麼難熬都過來了,現在日子好過多了,你說,咋過不下去了呢?”劉春用手捂住眼睛,低聲嗚咽道。
古云清嘆了口氣,這世間大風大浪拆不散的有情人,總是在後來平平淡淡中分道揚鑣。
她站起身,看了看劉春,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只好轉過身從屋中走了出去。
院中風濯正拿着一把青草在餵馬,那馬吃的十分歡暢,竈房升起了炊煙,劉老漢蹲在院門口,一雙渾濁的眼睛瞅着遠處的大山。
正午的陽光十分刺眼,晃得古云清眼睛有些發疼,她眯着眼睛看向連綿的羣山,心中的壓抑更多了幾分。
吃飯的時候,無人說話,氛圍低迷,劉春一直呆在屋裏,連飯也沒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