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坡，從當年羅家人到訪幹溪鎮就成了羅家的土地。繁衍到現在，羅家坡下段都是羅家人的房舍，上段則是羅家的土地。

幹溪鎮和米家鎮的男人大多抽菸，以前是，現在也是；抽的是大葉子菸，以前是，現在不全是；抽的煙大多是自家種的，以前是，現在大多都不是。

在衆多菸農中(或許不能稱爲菸農，他們大多數都只是自給自足，也種得少)，名聲最響亮的當屬羅家了，就算是當年種煙大戶張家，論質量也是比不過羅家的，只是仗着產量多才壓了羅家一頭。到現在吃葉子菸的人少了，種煙的人少了，包括整個羅家坡，也就只有羅如煙家還種着些。別的也不是沒有，我這裏指的菸農，是指靠種煙爲生的，單純的種來自給自足的，卻算不得菸農。比如老羅，他也經營着幾分地的葉子菸，只是滿足自己的煙癮罷了。

羅如煙家的煙地，在羅家坡的最上面，好幾塊土，都種着葉子菸，這是她家生計的來源。

已經到了中午，吃過了飯，我們就動身去羅家坡的煙地。五月份，太陽已經火辣辣地曬了，煙地裏又沒有樹能遮陽，更是酷熱難耐。當然，這時候我一個人正坐在草棚裏，還是很涼爽的。他們，包括羅寶，甚至是羅如煙都在地裏鋤草。

“玉兒，你不能光坐着，吃了飯就不幹活了？”羅大娘打趣道。

我知曉羅大娘的性子，她只是找我的樂子，但我又是個好臉面的人，挽着袖子就上了。

“萬世玉，我們比一比，誰先拔到頭。”羅如煙小臉蛋紅撲撲的，臉上汗淋淋的。她比我小，我爲了臉面自然不敢落後，撅着屁股埋着頭拔草。大片的菸葉刮在臉上，火辣辣的疼。沒拔幾下，我已經氣餒了，又熱又渴，實在難受。但我一擡起頭，瞧見羅如煙已經上前了，咬咬牙，還是繼續。

眼看着羅如煙已經快到頭了，我還差一大截，我知曉我輸了，但還是不服，悶着頭拔草。

“玉兒哥哥 ，你贏了。”好不容易到頭，我以爲我已經輸了，卻聽見羅如煙說。

我擡起來，看見羅如煙還在先前的位置，她拔掉最後一顆草，揩了把汗水。

“好了，你們兩個小傢伙去草棚裏歇着。”羅大娘搖搖頭。

“媽，我不累，也不熱。”羅如煙遠遠的說了一聲。

“你和玉兒一起回去，燒一壺茶來，剛纔忘了帶茶，口渴得慌。”羅大娘用手捂着眼睛，擡頭看太陽。

羅如煙點點頭，拉着我順着來路跑回去，本來沒有風，跑起來卻帶着風，吹過燥熱的肌膚，很是舒服。

“羅如煙，你真勤快。”跑了一陣，我倆腳步慢了下來。在經歷一起放鴨子花之後，我和她成了朋友，而現在對她是由衷的佩服。

“再過幾年，我還要參加幹溪美人。”她認真地說。

“還有好久呢，我們還小。”說起幹溪美人，我就想起了萬家曾經的輝煌和現在的沒落，想起爺爺驕傲的光彩和二伯失落的神情，想起萬逢春的悲劇和萬青青的信誓旦旦。

“我們羅家當年出過兩位煙姑娘，我聽爺爺說的，我也要奪下這個名字。”羅如煙繼續說道。我聽過許多故事，見識自然廣一點，她說“名字”顯然是錯誤的應當是“名頭”或是“名號”，但我實在沒有自信糾正她。她這般年紀就有了家族的榮辱觀，而我卻只把家族的歷史當成故事聽，像一個看客指指點點，還用爛俗的文筆企圖重現歷史。

“那你加油，我相信你。”我只好真誠地給她鼓氣。

“如果早些年也舉辦的話我佩佩姑姑和秀姑姑說不定也會得到煙姑娘呢！”她歪着頭說。

我倆一路說着，已經到了她家，她進竈房燒水去了，我在外面看電視。燒好了水，她又開始泡茶，茶葉是我萬家的老鷹茶。她的手法不算熟稔，也很不講究，把茶葉丟進茶壺就是了。要是二伯在這裏，肯定會手把手教她。

到了羅家坡的煙地，他們喝了茶，繼續鋤草，也不熱，也不累。我和羅如煙坐在草棚裏，着實無聊。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羅如煙突然背出了這首詩。

“那是禾苗，又不是煙。”我忍不住提醒她。

“對我們羅家來說，煙就是糧食，種煙比種糧食還辛苦。”羅如煙看着我的眼睛，認真地說。

她的話，讓我無力辯駁。在我的這些玩伴裏，萬世川從不與我爭辯，萬青青總是讓着我，羅寶只念完小學，他們都說不過我，但我卻在羅如煙面前頻頻語塞。

到了日頭偏西，總算是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明天又該上學了，星期天(在幹溪鎮，學生口中的星期天包括星期六和星期日)總是過得這麼快。

本來我是打算回去了，畢竟又玩了一天 母親肯定會擔心的，只是羅佩佩說她要去看看幺爺，我就在羅如煙家吃了飯，才和她一起走。

我一共有三位姑姑，一個是大爺的女兒，一個是我父親的親妹妹，還有一個就是羅佩佩了。羅佩佩是幺爺的乾女兒，幺爺叫她萬佩佩。

繞了一大圈路 ，終於走到了我家。我給母親說了聲帶小姑(三個姑姑中羅佩佩最小)去看幺爺，母親又是一頓嘮叨。

幺爺家就在大壩最上面，緊挨着後山。房子一半是土坯房，一半是木房子，至於竈房，只是搭着的草棚。我們到的時候，幺爺還在門前侍弄他栽的絲瓜。

“乾爹，”羅佩佩(或許此刻應該稱爲萬佩佩)過去問，“你吃飯沒？”

“是佩佩呀，你來了，進屋坐。”幺爺的聲音有些顫抖，領着我和萬佩佩進了屋。屋裏很昏暗，儘管已經打開了燈。

“佩佩，我去給你做飯吃呀。”幺爺拿出花生，裝在一個碗裏，又說。

“乾爹，您坐着，我去給你做。”萬佩佩把幺爺按在椅子上，進了竈房。我也跟着進去，只看到鍋裏泡着幾個碗，連柴火也沒有一根。

羅佩佩抹了把眼淚，到外面抱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