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杜家坡杜家墳地裏，看着眼前的石蒜花，覺得很是美麗，愛花的我忍不住去摘。
“玉兒，回來。”外公拉住我。
老張頭笑了笑，摘了一朵遞給我，說：“孩子喜歡隨他好了。”
我躲在外公身後不敢接。瘦竹竿呆滯地站着，嘴脣翕動，卻沒有吐露半個字。他跪在墳頭，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所以，米老大的兒子米樁就是我爹陳樁？”瘦竹竿像是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老杜頭，還是你給孩子說吧。”外公坐在地上，慢慢捲菸。
老張頭憐惜地看着手掌心的曼珠沙華，像是看着自己苦命的妹妹。他索性也坐在地上，思緒卻回到了當年
當年張杜花走後，張杜酒心裏也不好受，畢竟是一母同胞兄妹。他打小就讓着自己妹妹，只是張杜花性子烈，認準的事兒絕不回頭，非要跟米老大私奔。他雖說不能理解妹妹的做法，但還是儘可能幫自己這個可憐的妹妹，當然，還是瞞着他爹張秉然的。張杜花生下米樁後，他提了兩隻老母雞去看望，也沒坐，也沒喝茶，放下母雞就走了。
這次張杜酒自然只是遠遠看見張杜花，卻沒有過去。第二天他去向陳老三打探才知曉，米老大失蹤好幾天了。
“你們都找過了？”張杜酒叼着煙桿，吧嗒吧嗒吃了幾口，一臉愁容。
“能找到的地方都找了，那天半夜害怕米老大跳崖，我們連斷崖也去了。”陳老三也捲了支菸，手法不怎麼熟練。
“半夜？那你們就沒到崖下面去？”張杜酒聽了，忽然一拍大腿。
“白天也去過，也沒有。”陳老三仍舊捲菸。
“你們又沒下去，怎麼知曉。”
“又沒有路，怎麼去？”陳老三被煙嗆到了，“米老大好端端的，怎麼會跳崖呢！”
他們正說着話，米小姐回來了，她伏在一棵大橡樹下，說：“我……我去問……問了。”
“先喘口氣，不急。”陳老三輕輕拍打着她的背。
米小姐順過了氣，繼續說道：“我去問了，我二哥說那天他見着大哥了，但卻並沒有爲難他。大哥過後就走了，還從我們這兒路過的。”
“米老二當真沒有難爲大哥？”陳老三。些不信。
“那天二嫂也在，二嫂不會騙人的。”米小姐又說。
“扯這些又有什麼用？趕緊去找。”張杜酒並沒有耐性聽這些，他不耐煩地說。
“去哪裏找？”陳老三對張杜酒的語氣有些不快。
“斷崖。”
“怎麼去？”
“我知曉路。”張杜酒悶聲悶氣地說。
斷崖無名，卻風景宜人。背靠莽莽灰千山脈，面對人傑地靈的米家鎮。本以爲斷崖就只是這樣一個崖，哪知曉底下別有洞天。
踩着密林裏的獸跡蜿蜒前行，果然直通斷崖下。那是一塊丈許寬，丈許長的四四方方的平臺，被草木雜樹遮掩着，在崖上面很難看見；還有一個丈許高的洞府，本來應該是一處挺美的地方，只是……
“米老大！”陳老三失聲尖叫。
米老大的屍體果然在斷崖下面，已經生了蛆。陳老三坐在地上哭了一陣，也不嫌棄，揹着米老大。
“老大，你怎麼這麼傻，有什麼難處你給我說，怎麼非要跳崖呢！”獸跡踩踏出來的小路本就不好走，又揹着個人，陳老三一步一踉蹌，手在石頭上磨破了皮，他一面哭一面走，“老大，你說的要和我當一輩子兄弟，要和我，老二，老幺喝酒，你怎麼就這麼傻……”
“陳少爺，我去金頂看看杜花。”張杜酒嘆了口氣，往上走了。
張杜酒到金頂，已經是中午了。紅楓樹還是一如既往地紅着，到底是不通人性的野物；石蒜花已經謝了，滿地都是殘紅。
竹樓門敞着，屋裏只有一張八仙桌，一條板凳。張杜酒進了屋，喊到：“杜花，杜花。”
沒人應，只有風吹竹林沙沙。
張杜酒推開臥房，果然看見張杜花和衣躺着，被子被蹬到地上。
“杜花，小妹。”他喊道。
張杜花死了，死在夢裏，很是安詳，看起來不像是服藥死的。
這邊米小姐在家帶着兩個娃娃，等着陳老三回來。她心裏滿是擔憂，害怕找不到米老大，又怕找到，卻不會再喊一聲“小妹”。
米樁大一些，卻不安分，鬧個不停。
“娃娃你別鬧，你看弟弟多聽話。”米小姐抱着自己的侄子，哄着。等她擡頭，看見陳老三從林間小路出來了，臉色卻陰沉沉的。她打心底裏心疼自己的丈夫。
當年她也是無奈之下才選擇了陳老三，其實她心底裏不中意這個痞氣十足的人，反而對模樣俊俏又踏實的李老二有些好感。婚後，她才漸漸迷戀上這個痞氣十足的陳家少爺。他是這麼有趣，又是這麼深情，反而讓她覺得他纔是一壺酒，讓人迷醉。可是近幾日來，陳老三變了，不再痞氣十足，也不再灑脫風趣。這讓她越發着迷，又讓她心疼。
等陳老三走近了，她纔看見他背上揹着人，正是失蹤幾日的大哥。
一時間陳老三和張杜花都沒了，埋葬在哪裏卻是個問題。陳老三本是想讓他倆埋在一起，埋在紅楓樹下，張秉然卻不同意。他執意要讓張杜花埋進杜家祖墳，至於米老大，他卻不管，只要別埋在杜家祖墳。雙方又僵持了一天。
“大哥都過世好幾天了，你們還不讓他好過？”米小姐穿着喪服，“你張家願意怎樣怎樣，我大哥必須下葬。”
米老大的墳在紅楓樹下，張杜花的在杜家祖墳。他倆死了，卻沒能在一起。
每年秋分前後，曼珠沙華開三天，在灰千金頂開三天，也在杜家祖墳開三天。米老大和張杜花，一個在灰千金頂，一個在灰千山腰杜家坡，隔着彼岸，遙遙相望，卻不能相會。
直到後來張秉然過世後，張杜酒才提議讓他苦命的妹妹和心上人相會。
從此，杜家墳地除了張家人，又多了米家人。曼珠沙華從米老大的墳頭，開到張杜花的墳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