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二懷裏揣着錢，滿心歡喜。這可不單是一筆錢，這是他對婆娘和侄女的交代。不光有了贖回侄女的錢，富餘的部分還可以給兒子做一份彩禮。

杜老二先是到鎮上扯了一匹花布，又破天荒地買了些肉。做完這些，他順着田埂往回走，一路上的油菜花花開旖旎，分外妖嬈。他摘下一朵，放在鼻尖嗅了嗅，深吸一口氣，這比他抽的大葉子菸味道好上百倍千倍。

到了家，杜老二的妻兒都不在，大概是在地裏忙活吧。清明前後是農忙時節 一年的收成就靠這幾天的悉心打理了。他對妻子充滿了愧疚，這個女子不嫌棄他家的破爛光腳，甘願嫁過來，這麼多年沒穿過一件沒打補丁的衣裳，沒吃上一頓飽飯，更別提開葷了。

他把藏在衣襟裏的布拿出來，一層層拆開，細下數了數 又一層層裹上，依舊藏在衣襟裏。做完這些，他拍拍胸口，感覺到這些票子的溫度，心裏才覺得踏實。

他挺直了腰桿，甚至手指蘸了水，打理了一下頭髮。忽然，他注意到門檻邊上擺着一個搪瓷碗，他順手拾了起來，放到桌上。

“孩子她娘，你在家麼？”杜老二以爲是他婆娘忘了收拾，就喊。

回答他的只有幾聲清脆的布穀鳥鳴和無聲的頹丕的泥牆。

他這纔想起還沒去找杜娟，趕緊出門，往墳堂走。

墳堂靜靜的，明天才是清明，還沒人來掛清，只有杜家的祖墳，飄着白色的清，顯示出不尋常的意味。

“娟吶，你哪去了？”杜老二在大哥的墳前沒找着杜娟，急切地喊。

杜娟走了，什麼也沒帶走，什麼也沒留下。

本來杜老二是打算進城找杜娟的，奈何農忙實在是是抽不開身，畢竟這是一家人的生計。好不容易忙完了，他婆娘託人給兒子說的媒也成了，這讓杜老二忘卻了農忙的苦痛，開始給兒子籌備婚禮了。

婚喪嫁娶向來是米鎮人的頭等大事，這些都是一個家庭甚至家族的傳承。無論是地主還是佃戶，都一輩輩把自家的文化傳承下去。

就拿杜家來說，世代爲農，杜老二才學會走路就會揮小鋤頭了。而這，也是杜家的文化理念，什麼時候播種，什麼時候澆地，都是學問。

杜娟走了，她依舊回到了美人坊。

“杜娟，你這麼快就回來了？”老鴇起身拉着杜娟說，“你怎麼還哭了？剛纔看你坐的驢車回來的？”

“寶姐，我累了，我先去歇息了。”杜娟說。

“好，好，好，你去歇息，”老鴇把眼睛別開，說，“人家萬公子叫我給某人捎個話。”

杜娟欠住了身子，急切地問：“萬公子說什麼了？”。

老鴇故意咳嗽了一聲，說：“嗓子怎麼有點不舒服？”

杜娟懂事地倒了杯茶，遞給老鴇。她俏生生地站着，等着老鴇開口。

老鴇吹了口茶，放在嘴邊一沾即分，她回房拿出琴匣和包袱，防盜桌上，開口說：“這是萬公子給你留下的，他走了，或許會回來，或許不會。”

杜娟失神地走了，她想起了萬公子給她的美好，或許這就是她這一輩子最美的記憶。這個最忙，存在於夢裏，一點點隱去，甚至沒蹤沒影了。

“杜娟 ，你的琴匣。”老鴇在後面提醒。

杜娟沒說話，她累了，乏了，只想睡上一覺。至於在路上發生的事，實在沒什麼好講的，她也不想再提及。

驢車拉着茶葉往唐家堡去了，車伕坐在車上，吆喝着驢，吃着煙。看得出來他心情挺好，不然怎麼會哼小曲呢？

“寶姐姐 ，從明天開始，我……”杜娟這天晚上找到了老鴇，話說到一半卻下不了口。

“杜娟，你有事就說。”老鴇本來已經睡下了，聽見是杜娟纔給她開門。

“我缺錢，所以我也……”杜娟咬破了嘴脣，還是沒有說出口。但話說七分滿，老鴇也不是愚笨的人，她算是理解了杜娟的意思。

“杜娟吶，我當初和你也一樣，要不是生活所迫誰會來做這種事？”老鴇抓着杜娟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只是，我擔心唐龍王和萬公子會找我麻煩，說我的不是。”

“寶姐姐，是我自願的 再說了，我和唐公子非親非故，他哪裏會記得我這個鄉野丫頭。”杜娟說。

“那萬公子呢？”老鴇眯着眼問。

“萬公子，”杜娟心裏一痛，強顏歡笑，“能把第一次給萬公子那等人物，是我的福氣，過後，就各走各的路。”

“好了，杜娟，去歇着吧，”老鴇抱着杜娟，像抱着一個娃娃，她拍打着杜娟的肩膀，說，“寶姐姐不會虧待你的。”

從此美人坊少了一個打雜丫頭，多了一個頭牌，名杜鵑。至於春桃，在杜鵑來了之後就走了，再也沒有消息。

沒多少人記得春桃，甚至是那些熟客也都忘卻了。整個黔水縣不知曉杜鵑的卻沒有多少，她就像一朵妖嬈的花，在最璀璨的年紀綻放。杜鵑也曾幻想過愛情，她喜歡的男子，在這些年卻沒有出現，直到她看見萬公子。她也曾幻想過，自己的美，只爲心中的他綻放，而現在，她的衣裳，被幾個銀子一件件砸落。

“杜鵑姑娘，想什麼呢？春宵一刻值千金吶。”李公子坐在牀上，看着眼前的美人，他心頭分外得意。這個曾經拒絕過他的女子，如今也只能在他身下承歡，他是多麼的得意。而他，將是美人坊第一美人杜鵑的第一個男人。

杜鵑褪去了衣裳，爬上了李公子的牀。她的眼睛還帶有淚痕，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她的心在滴血。

“杜鵑啼血猿哀鳴。”她在這一刻想起李公子念過的的詩，還有半句不記得了，她只記得這句。她還想起了杜鵑花，也在這一刻，這種在漫山遍野開着的紅色的花，熱烈地開着，不是一朵兩朵，也不是一簇兩簇，是大片大片的。她還小的時候，在上面打過盹，做過夢。夢裏的她，穿着一襲紅色長裙 ，一個男子，一身素白，叫了一聲：“杜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