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吶，你倒是吃口飯，說句話呀。”杜娟叔叔瞧着侄女，很是心疼。
杜娟從回來一直在墳前跪着，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沾，粒米未進。叔叔心疼侄女，打着馬燈陪了她一宿。儘管已經是清明瞭，天氣還是不算暖和，夜裏甚至冷得徹骨。無法，他只得生起一堆火，嫋起的焰火好歹祛除了寒夜。他一晚上就着柴火吃煙，一支又一支，直到他口袋裏再也掏不出菸葉了，這才發覺，天亮了。
叔叔安撫了一番侄女，說：“娟吶，我回去一趟。”
杜娟嗓音嘶啞，說：“叔叔，你有事自己去忙，不用管我。”
叔叔點點頭，佝僂着身子走了。這纔是五十不到的漢子，頭髮半百不說，腰桿也彎了。儘管日子過成這般模樣，他還是在侄女面前表現出堅強的一面。杜家祖輩住在灰千山脈半山腰，沒有沾染到黑洞河柔情且無情的氣息，卻把灰千山脈的堅韌和隱忍烙到骨子裏，一輩又一輩。
他頭也不回快步走了，不多時就到了家。家裏只有兩間土坯房，還有半間用竹子搭的竈房。杜娟嬸孃正在做早飯，嫋起的炊煙騰到高處，和灰千的雲霧混在一起。杜娟叔叔的眼隨着炊煙移動，儘管炊煙騰起是一件多少年來有序的事情，他往常卻沒細下觀察，直到今天，他才發現這是一件包含着天地與命運的大事。
奈何沒多少文化 ，叫他去砍柴他還能奈何，這種大事他絲毫不能參悟能參悟絲毫的，就是大人物了，譬如萬家老先生，譬如張家修新房請來的年輕陰陽先生。
“飯做好了，你給杜娟送過去，兒子早早下地去了，我給他捎過去。”杜娟嬸孃紅着眼，看也不看他，扭頭就走。
“你還在怪我麼？”他嘆息了一聲。
“我給兒子送飯去。”杜娟嬸孃頓住腳步，說。
“兒子的事，總會有出路的，我不能看着杜娟這樣下去。家裏還有點錢，我再去借點，把杜娟從那裏贖回來。”杜娟叔叔說。
“依你就是，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這是杜娟唯一的種。”嬸孃說完，哭着跑開了。
杜娟叔叔揭開鍋蓋，裏面蒸了一碗米飯和幾個洋芋，這個和灰千一樣堅韌的漢子落淚了。他揩乾了淚，笑着往嘴裏塞了幾個洋芋，端着飯碗往墳堂走。
“娟吶，來吃點飯，你這樣也不是辦法，怕是腳都要跪斷，快些起來吃飯。”他把飯碗放在地上，去扶杜娟。
“叔叔，你吃吧，我沒事，下午我就回去。”杜娟打死不願起來。
“你還回那種地方作甚？我給你找個別的差事，再過兩年給你找戶好人家。”杜娟叔叔又急又氣。
“叔叔，我知道你爲我好，本來家裏就是一包破爛光景，何必往我身上搭？哥哥也到了找媳婦兒的年紀了，我知道該怎麼做。”杜娟說。
“娟吶，你是個好娃娃，你放心，叔叔不會讓你受罪的，我去借錢，你好歹吃點東西。”杜娟叔叔囑咐道。
他往米鎮街上跑去了，雖說在杜娟那裏打了包票，但他心裏沒譜。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誰又能擠出幾個錢給他呢？有倒是有，就是鎮上的張家，可這張家能不能借到，他實在是不知道。好歹得去試試，大不了今年多交點租稅，咬咬牙 勒緊褲腰帶，總能過的。
“張老爺在不在？”他蹲在門口吃了兩支菸，這才鼓起勇氣敲門。
“誰呀，”開門的是個年輕人，他厭惡地瞥了一眼杜娟叔叔，說，“我爹不在。”說完，他就要關門。
“張公子，您行行好，讓我見一面老爺。”杜娟叔叔跪在地上，抱着張少爺的腿，央求着。
“放開，都說了我爹不在。”張少爺踹開杜娟叔叔，帶上了門。
“你是杜老二？”一個年輕人走過來，看着趴在張府門口的杜娟叔叔，問。
“是我 ，”杜娟叔叔看了看來人，問，“您是？”
“我是米貴，”那人說，“你來張府做什麼？”
“哦，原來是米公子，”杜娟叔叔起來作了個揖，“我來找張老爺。”
“那怎麼不進去？”米貴說，“哦，我知道了，定然是張世傑不讓進，你等着 我去找張老爺。”
說完，米貴把杜娟叔叔推到牆邊，自己叫門去了。
“都說了我爹不在。”開門的還是那個少爺，大概就是張世傑了。
“少爺，你說什麼，是我。”米貴說。
“米貴，你來了 ，快進來，我爹剛給我帶來了龍王燒，來嚐嚐。”張世傑探出頭看了看，並未看見那個邋遢老頭。
杜娟叔叔在外面等了一刻鐘，他以爲米貴只是捉弄他，好幾次像離去，但想到杜娟，還是咬咬牙留下來了。
門開了，出來的是米貴和張世傑，還有一箇中年人，大概就是張老爺了。杜娟叔叔趕緊迎上去。
“你這人怎麼還沒走。”張世傑神情厭惡，方纔喝了一小口龍王燒，本來口齒生津，這會兒卻又覺得反胃。
“你是誰，在張府門口做什麼？”米貴一面朝杜娟叔叔遞眼色， 一面質問。
杜老二好歹也是個年近五十的人了，這點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他朝着張老爺作了個揖，說：“張老爺，我是杜老二，想請你幫幫忙。”
“你有什麼困難？”張老爺問。
“我兒子到了娶妻的年紀，家裏拿不出彩禮，想找老爺借點彩禮，”杜老二覺得不妥，又補充道，“今年我多交稅，權當是預支了，我知曉老爺人大度。”
張老爺的臉色並沒有變化，這讓杜老二很難揣度。倒是米貴，伏在張老爺耳邊說了幾句。
張老爺聽完，點點頭，說：“既然是這樣，那你叫你家小子來酒坊做事，正缺人手；至於錢，我先拿給你，不過你家小子可得給我白打三年工。”
杜老二聽完，磕了三個響頭，毫不猶豫地說：“多謝老爺大恩大德，應該的。”
“三年工換個媳婦兒，又是在張家做事，你倒是賺了。”米貴擺出一副大人物的架子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