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張老爺過世了,米鎮依舊是張家的天下。新的張老爺,也就是二公子的話,依舊是天條,旁人不敢忤逆。
張府的喪事完結,米國泰也離開了張府。倒不是他不願待下去,而是張老爺對他的不滿已經不是藏着眼底,全部在他的臉上寫了出來。
他想起地仙說的話,又想起進來發生的種種事情,不由得對生活又充滿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期盼,或許,米鎮是該變天了。
一連下了幾天暴風雨,天色終於是放晴了,秋收時節也臨近了。沉甸甸的穗子壓彎了纖細的稻杆,看起來是個豐年。三叉子飛到林子裏,紅的喙銜着紅的野柿子,撲棱着翅膀,飛到張老爺的墳頭。
三叉子是種不吉利的鳥,能夠預知人的生死。這幾天米鎮的三叉子整天哇哇叫,似乎是看準了米鎮的風水。可是該死的不該死的人都已經死了,還能有什麼將死的人?
新一代米鎮主宰張老爺這幾日很快活,每日喝一碗小酒,吃一碟豬頭肉,臉色越發紅潤了,全然沒有因爲父兄過世而有絲毫不悅。這種越變處亂不驚的態度簡直和死去的張老爺一模一樣,在張老太爺過世的時候,他也是同樣的態度。而今,這種家族血統遺傳到自己兒子身上,或許還會繼續遺傳下去。
大公子在世的時候已經娶妻生子,若是不出什麼意外他應當是米鎮的主宰者,他的妻兒也當過上富足的生活。奈何他失足掉下黑洞河,結束了自己還沒來得及快活的一生。而如今,他的妻子自然不好過,也是虧得她生了個男娃,這讓二公子好歹沒有充分的理由把她敢出張府。
這樣過了幾年,張府依舊冷清,張老爺也不再是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甚至他的身子有些削瘦,看來這看似光鮮的米鎮土皇帝也並不好過。
“娃娃,你二叔說今年怕是收成不好,讓你去祭拜一下土地老爺。”一個穿着補丁衣服的婦人站在張府門口,對着一個手垮竹籃的孩子說。
“娘,弟弟去不去?”孩子擡頭問。
“弟弟不去,他要做功課,”婦人摸了摸孩子的頭,嘆息了一口,“你快點來去,不要耽擱,不要貪玩。”
“娘,我餓。”孩子看着竹籃裏的菜餚點心,嚥了咽口水。
“娃娃不許哭,爹不在了,你要當個男子漢,你回來了 ,我給你做好吃的。”婦人抱着委屈的娃娃,倆人哭作一團。
“又是紅薯,我知道的,弟弟都吃大米飯,還有肉,我也想吃。”孩子眨巴着眼睛,淚水浸了出來,像是一汪泉。
“你們嘀咕什麼呢?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叫旁人看見還說我虐待你們娘倆。我大哥死了,一直是我供你們吃,供你們穿……”張老爺聽見院門口的響動,揹着手走過來,對着婦人說,“嫂子,讓你洗的衣服洗完了?”
婦人低着頭不敢答話,只推搡着孩子,孩子懂事地跑開了,他要去祭拜土地了。
“老爺,您是要去……”又出來一個婦人,對着張老爺說。
“我去請萬家的先生,把孩子送到他的私塾唸書,”張老爺說,“夫人,你在家好生看着兒子,不要讓他出去,他那性子野,出去了就找不着人了。”
“老爺,路上小心點,”婦人把煙桿遞給張老爺,又吩咐同行的馬伕,“你當心點,可別招惹黑洞河的人,照顧好老爺。”
而這時候的田間,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挎着竹籃,獨自走着高杆的纖細稻杆,高過了孩子的頭,只有輕哼,從田間傳出來。稻子長勢不算喜人,已經開始抽穗,卻看不到豐年的兆頭。想來是這兩年沒祭拜土地老爺,他老人家怪罪下來了。
“哥,你等我。”後邊一個聲音傳來。
“少爺,你怎麼來了?快回去,否則叔叔嬸孃又得打你。”竹籃孩子朝着後面的錦袍孩子說。
“哥,你不要叫我少爺,你就叫我弟弟,我們不該這麼生分。”錦衣孩子走近了,說。
“好,弟弟。”
“哎,哥。”
“弟弟。”
“哥,你這是去幹嘛?”錦衣孩子掀開搭在竹籃上的步,看見了菜餚和點心,問。
“我來祭拜土地。”竹籃孩子蓋上布,說。
“我就說嘛,剛纔我看見我娘進廚房了,我問她去做什麼,她不肯說,原來是做了好吃的。”錦衣孩子嘟着嘴,氣鼓鼓地說。
“嬸孃還會下廚房?”竹籃孩子疑惑地問。
“我娘不會做飯,應該是去偷嘴的,”錦衣孩子突然俏皮地說,“哥 不如我們吃了吧。”
“不成,叔叔說了,一定不許吃,這是祭土地的。”竹籃孩子把籃子抱在懷裏,對着錦衣孩子搖搖頭。
“祭土地,好玩,走吧。”錦衣孩子也不提吃了,這些本來他已吃膩,只是這時候還沒吃午飯,他就偷溜出來,肚子有些餓。
順着田埂走到山腳,就是土地廟了。說是廟,其實只是磚瓦砌成的小房子,中間擺了一尊土地老爺。而這已經是米鎮最大的土地廟了,除此之外,別戶人家只是幾塊石板搭成,中間擱一塊石頭,便是了。
而不論奢華與簡陋,米鎮人對土地的膜拜卻是虔誠的,最不濟的人家也會插上三炷香,跪着畢恭畢敬磕三個響頭。
竹籃孩子不過十歲,這般年紀卻學會了供奉土地。他點燃三炷香,擺好祭品,屈伸跪地磕三個響頭。錦衣孩子在邊上有板有眼地跟着做,臉上的神情卻有些散漫。
“哥,你說真的有土地老爺?”
竹籃孩子點點頭,對此深信不疑。
“那土地真的會來吃這些?”錦衣孩子指着祭品,問。
“不知道。”
錦衣孩子起身拿起盤子裏的點心,放到嘴裏,牛嚼牡丹似的吞嚥下肚。
“少爺,這個不能吃。”竹籃孩子急了,連忙制止。
“不礙事,先讓活菩薩吃飽了再祭死菩薩。”錦衣孩子又拿起一個點心。